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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父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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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退之在堂中坐著。

李平安在堂下站著。

這王府裡裝潢華麗,雕梁畫棟,又飾以金玉,幾根大柱上盤著威勢驚人的四爪金蛟,怒目圓睜,鬚髮飄動,乍一看彷彿要活過來,擇人而噬。

正堂開闊,鋪以錦繡,白玉凡俗視若珍寶的白玉,在此也不過鑿作台階,要被人爭搶的上等源石,鑲嵌如十數盞靈燈之內,單這些源,就抵得上聚財軒半日的流水。

李平安抓了狂想修行那陣,曾想著把這上等靈源給鑿下來,然而他根本無從下手,也從來不曾具備吸納靈源的知識與機會。

李退之甚至派了專人跟著他,阻止他接觸一切修行相關。

理由是他自胎中便有痼疾,靈氣入體,頃刻輒藥石無醫。

李平安不理解,甚至很怨恨。

李退之以為他尚且年幼,記不得那事,可他卻記得很清楚。

他曾經能清晰的感受到天地靈息的律動,感受到天穹之上那些清靈的神聖們向世間撒下可供參悟的大道律動。

天地與他並生,萬物與他為一。

他篤信自己曾是個萬古難遇的天才,而現在,他隻是一個要遭尋常權貴弟子非議,隻能混跡在西城的著名紈絝。

這一切拜他老子所賜,可他卻從未反抗僭越……

因為……會死……真的會死……

李平安眼裡閃過追憶與恐懼,他畏懼這個人,憎恨這個人,逃避這個人,眼裡甚至有著瘋狂與扭曲,唯獨冇有敬愛。

兄長和姐姐並不知道真相,我可是知道……

這個人……太過可怕……真的,太過可怕……

李退之端坐在紫檀胡椅上,單是靜穆著,氣氛就已經凝滯。

嚴洗侍立在一旁。

隻有見到鎮妖王本人才知道,嚴洗這位副將展露出來的殺伐氣,相對於一尊混洞境的主帥來說,有多麼稚嫩。

更妨論隱隱約約帶著那極尊貴極煌然的氣息。

可他已然不年輕了,和他同代的好些人都成了黃土一捧。

此次回來,他就剩了這麼一個子嗣。

“回來了?”

李退之試圖做好一個父親的角色,然而換來的卻是李平安的警惕與憎怨。

“去賭坊了?”

李平安自認為感受到一股子質問的意味,心頭起了一絲涼意。

“嗯……”

李退之想要說些什麼,可又終究放棄言語,知子莫若父,他怎麼能看不出來李平安心底的小盤算?

“你交了兩個很好的朋友。”

李平安茫然且驚詫地望向自己的父親。

“可我依舊要你斷絕往來,這是為你好。”

來了,又來了,又是這套熟悉的語氣,又是這套說教的模樣,若不是我清楚知道真相,我便全然相信了。

我渴求的,你要奪走。

我期許的,你要毀掉。

對我好的,你萬般製止。

兄長與姐姐可以,我卻不可以。

可他們接連去了,那下一個,怕是就輪到我了吧……

李平安握緊拳頭……又緩緩鬆開,世家子嬌嫩的手掌被恰得透紫。

“是,孩兒身有痼疾,父王也是擔心孩兒,一旦接觸修行,藥石難醫。

可孩兒已然與張兄立下賭約,若貿然斷交,豈不是折了皇家的顏麵?還請父王放心,孩兒不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隻論與張兄、王兄交情,必定不涉足修行相關。”

鎮妖王英俊威嚴的臉上添了幾分細密的皺紋,這個鎮殺妖王都如同屠狗一般的男子,竟然緩緩地歎了口氣。

紫袍玉帶間寬厚的肩膀都顯得不那麼挺直了。

嚴洗的眼神有些詫異,近年來,他第一次見到王上這般模樣。

“不行。”

隨即輕飄飄地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來。

“你姐的事有點特殊,不便辦喪禮,過幾天就該立塚了,不管你去哪瘋,到時候務必到場弔唁。”

李平安勉強笑了笑,臉色蒼白。

他知道既然自家老子說不行,那便會抬手間輕輕鬆鬆斷了他的路子。

這座長安城裡,還真冇有李退之辦不到的事。

他早已習慣了,拂袖而走,腳步輕佻,唱著小曲兒,似乎全然冇受李退之無理要求的影響,彷彿思慮著明日裡去哪縱情聲色,隻是眉宇之間那股子抑鬱做不得假。

十多年了,李平安便是這般過來的。

待得李平安走後。

嚴洗出言了:

“王上……”

同袍多年,他看出李退之有些疲憊。

“嚴洗……你去忙吧……”

李退之擺擺手,又似乎是想起來什麼,勉力,出言道:

“平安的袖子上沾了好些油葷了,多去給他取幾件靈衣,要品相上佳的……

還有,把他的隨身玉佩趁夜裡入夢時給取過來,我看看去年注入的那道化身還能維持多久……”

於是繼李平安走後,嚴洗也走了。

偌大的鎮妖王府中堂,除鎮妖王自己再無一人。

早年王妃難產而死,李退之便無再娶之意,他踱了幾步,走到王府後庭,看著一座巨大的假山怔怔出神。

人也不是慢慢老的,人是一瞬間老的。

然而看了不過片刻,他的眼神又複銳利起來,龍行虎步,脊梁能撐天柱。

一股子極尊極貴的威嚴氣發散開來。

“皇兄深夜前來,不知有何貴乾啊?”

李墨在虛空裡顯化,無聲息,一身純色紫袞讓人看不出身份,倒是與鎮妖王的華貴大相徑庭。

相比於鎮妖王的英俊相貌,李墨顯得十分普通,但是那日月昭昭的帝道龍氣,卻使他的氣質更甚李退之一籌。

“許久不見,小老弟你修為見長啊……”

李墨慵懶隨意地說著,也冇管那套仙唐的俗禮。

俗禮是約束人的,不是約束仙人的。

混洞隨不可稱仙聖,卻已經可稱仙人。

李退之臉色一黑,他這位堂兄在同輩麵前一向不太著調,像極了長安塾裡的那個表侄子。

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若不是祖宗有製,難有交集,這兩人定當臭味相投。

“皇兄說笑了,退之常年關外拚殺,是故步子走得急了些。以皇兄之資,同等的境地,怕是比退之更上一層樓。”

李退之這倒是冇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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