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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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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泰五年,暮春。

昨夜一場淅淅瀝瀝的穀雨澆潤了整座明州城,天光放晴後,便是一片花褪殘紅、楊柳滴翠的清爽景象。

惠明橋邊正熱鬨。

這是一座自宋朝就建成的雙孔青石拱橋,柱頭雕蓮,橋堍設有兩樽茜草紋抱鼓石。

橋下烏蓬如梭,橋上行人如織。橋西的文公廟街正是城裡最繁華的古玩市場。

打這兒經過,若是能淘到幾件蒙塵明珠便是撞大運,不過,多的是買家被奸商打眼,隻能自認倒黴。

“公子,您可真有眼光!這香爐是我這小攤上最珍稀的寶貝了。您好生瞧瞧,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北宋汝窯瓷,傳到我這兒已是八代!若不是家貧至此,幾乎無米下炊,我也捨不得拿出來賣啊!”

攤主一身摺衣,既要裝作不捨,又要麵帶諂笑,正說得唾沫橫飛。

買家是一位白衣公子,玉冠束髮,目光沉靜,正將香爐托於掌心細細端看。

“宋朝的汝窯瓷?”

清淩淩的好奇聲自身邊響起,寇清晝側頭,撞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後者笑道,“公子,可以給我看看這隻香爐嗎?”

少年一身粗布短褐,鴉青方巾束髮,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皮膚白皙,鼻梁挺翹,一雙清亮的眼睛尤為突出。

寇清晝還未答覆,攤主卻一改之前的熱情,像麵前飛來了嗡嗡亂叫的綠頭蒼蠅,臉色頓時陰沉煩躁。

“走開走開,我這兒不歡迎你!彆拿你那臟手碰我的東西!”

“哎喲,李四哥,你這是心虛了?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外地人,你該不會是想坑人家,故意賣假瓷器給他吧?”

少年的聲音又亮堂又清脆,惹得周圍的人群紛紛聚攏過來。

李新急了,怒道,“舒燦歌!光天化日之下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這分明是宋汝窯的雲足螭耳香爐,祖上傳了八代的寶貝!”

舒燦歌依舊是笑吟吟的模樣,“既然是真寶貝,李四哥又何必這樣疾言厲色,就當給我開開眼。”

說著,她轉頭看向一直冇說話的寇清晝,眨巴眨巴大眼睛,低聲道,“公子,我替你瞧瞧,你再做判斷也不遲。”

白衣公子頷首,將香爐遞給她。

舒燦歌小心翼翼捧著香爐,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均看了好幾遍,半晌才讚歎道,“釉麵細膩、冰裂通透,唔……不錯。”

李新見她麵露肯定,心中鬆了口氣,冷笑,“這是當然。自家老祖宗傳下來寶貝還能有假?”

“不過……”

見她話鋒一轉,又低頭去嗅那香爐,李新心口一緊,強撐著吼道,“舒燦歌,你彆裝神弄鬼的!”

短褐少年抬起頭,目光清澈如水,一閃而過的狡黠好似遊魚。

“李四哥,你這香爐怎麼一股桂花香醋的氣味?”

她蹙眉使勁嗅了嗅,小巧的鼻子輕輕翕動,片刻又展顏道,”你該不會是學人用釅醋浸了新瓷,埋在土裡,過段時日挖出,拿來冒充宋瓷吧?”

舒燦歌說的這個法子在古玩行當裡並不稀奇。宋瓷溫潤內斂,新瓷較之則顯得光豔明麗,便有造假者用醋腐蝕釉麵賊光,深埋土中,試圖做舊。

“放屁!你個小兔崽子血口噴人!”李新急得臉紅脖子粗,忍不住罵了粗話,劈手從她手裡搶回那隻香爐。

“不信你自己聞聞?”

少年螓首微側,好整以暇地微笑看他。

李新湊上去聞了聞,果真爐壁上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見對方臉上一陣青白交錯,舒燦歌拍拍衣襟,笑問,“怎樣?我說得冇錯吧?”

“我明明用的米醋,怎麼會有桂花味兒!舒燦歌,你……!”

人在盛怒之下往往會不假思索,待反應過來,已是禍從口出。

“噢,原來是米醋啊。”少年吐吐舌頭,笑得無辜。

她剛剛不過用褡褳裡的桂花頭油抹了一點上去,就讓李新不打自招了。

在眾人的鬨笑中,李新灰頭土臉地收拾器物,腳底生風地溜了。臨了,還不忘狠狠瞪了舒燦歌一眼。

“還是燦哥兒厲害啊!李四這爐子我若是碰上必定打眼呐!”

“李四這小子心可真黑,製假販假專坑外地人。還好燦哥兒慧眼如炬,冇讓這小子壞了咱們文王廟街的名聲!”

“承讓、承讓。”舒燦歌提了提腰間褡褳,微笑拱手,自人群穿出,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瀟灑。

*

沿著江邊一路走,翠柳織煙,綴著幾株香氣馥鬱的白花龍,舒燦歌卻冇心思欣賞。

剛纔那隻雲足螭耳香爐,若不是李新刻意做舊拿去騙人,倒真是一件好瓷。

此人素來以書香門第自居,稱其祖上在耀宗皇帝年間中過舉,如今整日閉門苦讀,但年年屢試不第。

他的妻子阮素貞曾是舒燦歌幼時的玩伴,嫁到李家已快兩年了,這兩年間,除了有一次遇見上山挖片的素貞,舒燦歌再也冇見過對方——李新不喜自己妻子與她來往。

也不知素貞過得還好嗎。她想著,但自家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正惆悵間,身後傳來腳步聲。

“這位……小哥。”

舒燦歌回頭,見追上來的是剛纔那位白衣公子。

對方站於翠堤楊柳下,長身玉立,一雙桃花目霧氣繚繞,朝她微笑揖手。

霎時,江畔濤聲隱了下去,搔首弄姿的柳枝也安靜下來,連白花龍的香氣都淡了幾分。

“在下寇清晝,燕京人士,適纔多謝兄台出手相助。”

她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忙道,“好說,好說。”

“舒小哥似乎對瓷器一行頗有造詣,我初到貴地,想挑幾件佳品,不知可否代為掌眼把關?”

舒燦歌眼睛一亮,“你要買瓷器?要什麼樣的?要多少?預算又有多少?”

這一連串跟劈裡啪啦倒豆子似的,寇清晝卻不急不緩,微微一笑,“錢財不是問題,隻要是良器便好。”

她麵露驚喜,一雙星子似的眸愈發閃亮,“真巧,我們家正好是燒瓷的,祖上基業已傳有五代了,公子不如隨我去家中窯場一看。”

*

兩人沿著寶山大街一路往城西舒家昌盛窯的方位走去。

臨近日跌,天氣微微潮熱,舒燦歌在街頭買了兩袋冰雪冷丸子。這丸子是用綿軟的綠豆沙、冰糖和蜂蜜捏的,甘甜清潤,用來消暑是最好不過。

她遞了一袋給寇清晝,對方從善如流地接過。

走到雙壽承恩的琉璃牌坊下,一個身穿寶藍錦袍、頭戴攢珠蓮花冠的年輕人正領著幾個幫閒在那插科打諢、嬉笑玩樂。

舒燦歌幾不可察地皺眉,心中暗道一聲“倒黴”,正要避開對方,不料那年輕人去直直朝她走來。

“嗬,這不是宋瓷行家燦哥兒嗎?我聽說你在文王廟街攪的事了,很是神氣,給李四出了好大一個糗。”

趙無憂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他爹是新上任的南河總督,家中權勢煊赫,又生得一副英氣少年郎的皮相,故城中不少姑娘都對其芳心暗許。

但在舒燦歌眼裡,這傢夥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絝子弟。兩人因上元燈會的一隻瓷人交惡,之後五日裡他總有三日要找她茬。

李新曾在趙家做過門客,教了他幾天書,不知趙無憂這廝是不是又要趁機發難。

“是他自己作假坑人,怨不得彆人。”

舒燦歌個頭雖瘦弱,穿著又簡樸,但氣勢卻絲毫不被壓製,仰頭回答的神態頗有幾分傲然。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替我師傅出氣,很合理吧?”

趙無憂咧嘴,露出潔白的小虎牙,人已經躍起朝舒燦歌撲了過來。

她想要跑,卻被幾個幫閒圍住絆倒,懷中冰糖丸子撒了一地。很快,趙無憂便大喇喇壓在了舒燦歌背上。

少年人用手肘按住她瘦削的肩膀,得意道,“怎麼,服不服小爺?”

地上的泥沾得她滿頭滿臉,胸腔被擠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呸!大王八教出小王八!”她氣喘籲籲,奮力掙紮。

趙無憂神情瞬間陰鷙,一掌朝她後腦拍去,將那裹頭的方巾打落一旁,青絲滿肩,掩過她白皙的側臉,點漆雙眸中,神情卻依舊倔強。

趙無憂一時有些失神,半晌才玩世不恭地笑道,“舒燦歌,你披頭散髮的樣子真像個娘們兒。”

“夠了。”

說話的是寇清晝,他神情冷漠,全不似剛纔楊柳岸邊的溫潤。

趙無憂仍鉗住身下的舒燦歌,滿不在乎地側頭看他,冷笑,“怎麼,你一個外鄉人想逞英雄?”

說著,一個眼色甩過去,七八個趙府家丁便一窩蜂朝白衣青年湧去。

舒燦歌被沙土迷了眼,隻聽得慘叫接連不斷在耳邊響起。

等塵埃落定,卻見寇清晝一身白衣,冷然立於中心,那幾名家丁四散倒於他腳下,有的抱著胳膊有的抱著腿,正哀嚎著。

舒燦歌才注意到他腰間是配著一把刀的。刀鞘上有鎏金錯銀的鞘裙,裙底用孔雀金線織有排穗。

他按著刀,刀未出鞘,眸光森冷,正緩步朝趙無憂走來。

“你要做什麼?我警告你,我爹可是……!”

話未說完,眼前刀光一閃,繡春刀貼著他下巴處的銀線冠帶劃過,趙無憂瞪大雙目,連呼吸也丟了。

頭頂蓮花冠驟然跌落,骨碌碌滾到角落爛泥裡。

趁趙無憂被嚇傻的空檔,舒燦歌用肩膀狠狠撞向他的肚子,對方吃痛,從她身上摔倒,華貴的寶藍袍子在泥地裡吃了個水飽。

她不欲再生事端,拉了寇清晝就要離開。

“舒燦歌,你個娘們兮兮的小白臉,給小爺記住!下次小爺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她拍拍衣襟和頭髮上的塵土,又用方巾重新將烏髮包起,回身冷笑——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姑娘什麼時候說過,是同你一樣的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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