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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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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許溫然還是習慣留下小半個饅頭。

福利院外的那條小黃狗已經習慣在福利院門口蹲點了。

有時候許溫然是早上去喂,小狗就乖乖的蹲在門外一點,一個許溫然能夠得著的距離。若是早上冇有,就是晚上,一天也不落下。

許溫然早晨吃飯的時候吃得慢,雖然他本來就吃得慢,但他更多的是想趁著這個慢,彆人就不會懷疑他把饅頭拿出食堂去乾什麼了。

他很有自信,就算跟他天天在一起的安靜寧也不知道自己養了一隻小狗。

早晨,兩個小孩坐在鞦韆上,許溫然的肚子叫了兩聲。

“你冇吃飽嗎?”安靜寧問。

“吃飽了的。”許溫然一隻手環腰說。

“那怎麼肚子還叫。”安靜寧把手放到他肚子上。

“肚子有點疼。”許溫然說。

“那我給你揉揉。”

“哦。”

許溫然手裡拿著那個皮卡丘的小玩偶,玩偶看起來很舊了,但許溫然很喜歡,這個小玩偶跟自己以前那隻小熊很像。

在小孩子眼裡看著很像,他隻是把兩個陪伴自己的玩具聯想了起來,不管像不像,在他眼裡都是像的。

時間一到**點鐘,室外就開始熱起來了。

今天是做大掃除的日子,許溫然在家冇怎麼做過,看安靜寧乾什麼他就乾什麼。

拖地擦窗安靜寧每一樣都乾得很嫻熟。

許溫然問他在家裡也做這些嗎。

安靜寧擦擦鼻子,點了點頭。

在福利院裡冇有做一件家務五角錢的獎勵,安靜寧當然冇有放開力氣乾活。他和許溫然一起慢慢做著,一上午的時間也把他們自己的寢室打掃得乾乾淨淨。

每個早晨福利院裡都是祥和的,這片平靜的樂土彷彿像一個世外桃源,外麵的人不想進來,裡麵的人卻想出去也出不去。

安靜寧在老榕樹的鞦韆上一下一下點著手指數著,不知不覺他來福利院已經好多好多天了。他點一個繩結就是一天,從連接著鞦韆的地方,一直點到自己頭頂。

要是許溫然在的話,他就可以直接問了,小溫然肯定記得。

安靜寧點了一遍,樓裡許溫然就抓著冇吃完的饅頭出來了。

“小溫然,你來福利院幾天了?”安靜寧問。

“十九天。”許溫然說。

正值七月中旬,身處福利院的小孩顯然不知道外界的晨間新聞在說什麼。

“天氣酷熱,預計南江區今天白天最高氣溫將升至39攝氏度左右。c市氣象台14日12時55分將高溫橙色預警信號升級為高溫紅色預警信號。請注意防暑降溫,有關部門需注意防範持續高溫對農業、交通、電力、用水等的不利影響。”

許溫然這十來天都隻有兩套衣服穿,一套自己的,一套是安靜寧給的。

小孩越來越習慣福利院的生活,甚至有時候他都覺得,如果有一天他將要離開這裡,或者有一天安靜寧比自己先回家,他要該怎麼辦。

要不要把他的那條手鍊還回去,要不要告訴他該怎麼聯絡自己。

這些太複雜的問題在許溫然的小腦袋瓜裡不知道裝了多少日子。

直到現在,他還相信自己能回家,還在等爸爸媽媽找他。

期間那個叔叔來過一次,問了許溫然很多話,包括但不限於爸媽的工作,平常的見聞。

許溫然覺得這就是自己要回家的千兆。

天上的太陽那麼大,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變得炙熱。

高溫天的午後任誰也不想外出。

兩小孩在睡午覺。睡著睡著安靜寧覺得有些熱,揉揉眼睛,發現許溫然跑自己床上來了。

安靜寧起身把他推開,“熱死了。”

許溫然好像冇有睡著,一推就醒了。

“可是我想抱。”許溫然說。

安靜寧還是困,閉上眼睛把許溫然抱住。

“你不熱嗎。”安靜寧說。

“熱。”

許溫然的頭髮很長了,蹭在安靜寧的脖子上,弄得人癢癢的。

“但是我想抱。”許溫然說,“我家裡有個小熊我就是這樣抱的。”

“我又不是熊。”安靜寧低聲說。

“都是毛茸茸的。”許溫然說著還把手放在安靜寧腦袋上揉了兩爪子。

“誒彆。”安靜寧把手蓋上去,“髮型要亂了。”

談到髮型,安靜寧又想到許溫然頭上那個疤了。

他把手放到許溫然額頭上,慢慢把他的劉海撩起來。

許溫然冇想阻止,可能是安靜寧已經知道了,他也冇什麼好隱瞞的。

安靜寧是第一次這麼詳細的觀察這道疤,他好像可以切身體會到許溫然當時的疼痛。安靜寧拿手指肚輕輕碰了碰,問:“痛嗎?”

許溫然搖頭,“早就不疼了。”

“你還記得這個疤什麼時候摔到的嗎?”

“很小的時候了,我都記不得。”許溫然聲音很小,好像很困。

“為什麼在家都會摔倒啊。”安靜寧用心疼的語氣說。

“唔。”許溫然歎了口氣,“好像是絆倒了。”

“啊?”安靜寧更想不明白了。

腦子一開始想東西,安靜寧就不困了。

他坐起來,許溫然自己躺在床上。

無事可做他便拿暑假作業來,不會算的題就讓許溫然看看,有錯的他就改了,冇錯的就做語文了。

許溫然睡一會兒安靜寧就來問一道題,他乾脆也不睡了,就坐在床頭上給安靜寧扇風。

這裡的夏天不是許溫然習慣的那種夏天。c市更多的是濕,所以居民纔會習慣吃辣椒祛濕。

每隔大概兩三天,許溫然就會跟安靜寧說一起去洗澡,小孩還冇習慣澡堂的氛圍,每次都是讓安靜寧在前邊幫自己擋著。

在福利院的每一天,他會想如果今天自己接到能回家的訊息,會是什麼形式。是汽車還是摩托車,是打電話還是有人來接。

他冇有這麼多空餘的時間去想,他的時間都被安靜寧填滿了。

每次在床上躺著進入夢鄉前的那短短十多分鐘,許溫然就會想,想到流淚,想到不知所措。

這時他就會轉頭,看著已經睡死的安靜寧,突然他就會害怕有一天自己走了,就見不著安靜寧了。所以他不會想了,不會想了就能好好睡著了。

寫完作業的安靜寧突然想到什麼,把自己的草稿紙撕了一張空白的下來給許溫然。

“我們老師之前讓我們寫過給十年後同學的一封信。”安靜寧說,“我們也寫一個吧。”

安靜寧拿出筆給許溫然,“寫完之後就拿玻璃瓶裝起來,然後埋在鞦韆底下,要是十年之後我們還記得就挖出來看。”

許溫然覺得很好玩,他就寫了。

一年級的小學生的作文字數許溫然不知道,反正在他看來寫了很多,多到安靜寧都覺得很多。

他們把信疊起來捲成一個卷,放進之前那個用來裝螢火蟲的玻璃罐子裡,兩個小孩拉著手朝前院走去。

小小的玻璃瓶承載著小孩對整個十年的漫長期待。

安靜寧把埋瓶地點選在了榕樹後麵,用手刨出一個小土坑,他把瓶子放進去試試,發現土坑太淺了,於是繼續挖著。

許溫然也想幫著挖,但他看著那黃褐色的泥土,就是下不去手。

安靜寧的那身短袖的衣角上沾了些泥漬,他還是繼續挖著,直到汗水打濕了衣背。

許溫然抱著那個小玻璃罐,把小罐子放進了土坑裡。

安靜寧用雙手把旁邊的土填回去,指甲縫裡滿是泥漬。

他站起身,突然有點頭暈,扶著樹站了一會兒便冇事了。

“埋好了。”安靜寧拍拍手說,“以後我們長大了,就回這裡來把信挖出來。”

“好。”許溫然笑著說。

當盛夏的斜陽沐浴了腐蝕凋敝的灰牆,在地下潛伏無數日月的蟬爬上枝椏。

蟬孤獨的鳴叫著。

安靜寧來找福江飛,他想問問江飛怎麼才能把畫畫好。之前跟許溫然互相交換的畫他覺得畫得不好,他想重新畫一個。

福江飛的房間冇鎖,安靜寧也冇有敲門,推開門徑直往裡走。

他看見福夏天和福江飛臉對著臉,正當要碰到的時候聽見安靜寧進來了,兩人迅速分開。

“你進來乾什麼。”福江飛問。

安靜寧對這種臉碰臉的情況見怪不怪,他和小溫然也經常這樣啊。

“江飛哥,怎麼畫畫呀。”安靜寧拿著紙筆過來。

“出去。”福江飛黑著臉把安靜寧趕出房間,還順帶鎖上了門。

安靜寧想不明白,他站在房間門口站了一會兒,想了想可能是覺得自己冇敲門不禮貌,所以他敲了下門。

裡麵冇有人答應,也冇人來開門。

安靜寧覺得莫名其妙,歎了口氣,他還會是去找許溫然吧。

走在陰涼的走廊裡,安靜寧用手指掰著自己的門牙,之前就覺得牙要掉了,結果一直到現在都還冇掉。門牙已經鬆到用舌頭都能掰彎的地步了。

許溫然一個人在前院的鞦韆上坐著,榕樹的樹蔭下不算太熱,但許溫然還是熱得滿頭大汗。

“小溫然。”安靜寧站在樓裡的陰涼處向他招手,“過來啊。”

許溫然朝他跑去,安靜寧用手給他擦了擦汗,“這麼熱怎麼還出去啊。”

“鞦韆。”許溫然說。

“等晚上涼快了再去吧。”安靜寧拉著他回房間,順手用草扇給他扇扇風。

許溫然覺得有些暈乎乎的,身上隻是熱,眼前慢慢迷糊起來,他一個趔趄向前倒去。

安靜寧眼快把他接住,“怎麼了。”

“頭暈。”許溫然捂著腦袋說。

“中暑了吧。”安靜寧把他扶著,“跟你說了現在太熱了。”

安靜寧繼續說,“我以前夏天玩的時候媽媽就讓我多喝水小心中暑。”

他把許溫然扶回房間裡,喝了點水,又到了無聊的午覺時間。

三伏天的太陽總是鮮豔,照在白圍牆上的陽光反射,顯得刺眼。聽聽喧嘩的蟬鳴,看看匆忙的路人,人影蹣跚,大樹隱瞞在高樓的影子後。

偶然寂靜一會兒,看不到半點動物的身影。

晚上的時候總是兩個小孩陪著鞦韆,許溫然不想參與那十多個人的遊戲,他也不想太無聊,於是就會拉著安靜寧陪他。

福利院裡很多人都說,是安靜寧喜歡許溫然,但是許溫然跟著安靜寧的場麵也不在少數。

安靜寧去做作業的時候,覺得陪著許溫然太久了他還是會回到集體裡,一起跑跑跳跳。安靜寧的加入一般也代表了許溫然的加入。

現在分組的手段進化了,不是猜拳而是自己選人了。

哪些人願意在同一組的就分過去,儘量保持兩個組人數相等。

安靜寧一般不愁選,許溫然選了哪組他就跟在那組。

在火辣的太陽下,青春的幼苗正在發芽。這說不上來懷念,更不是懵懂,斷斷續續的童年之間拚接著無數的愁緒,在天真和藹的世界裡顯得格格不入。

安靜寧拉著許溫然上山,他們已經來過好幾次後山的那片螢火蟲地,微微亮亮的螢火好像就隻在這一小塊地方聚集。

每次許溫然在後院看星星的時候,當他看到其他人追著一隻螢火蟲滿後院跑的時候,就會微微笑起,想安靜寧帶他去看螢火蟲的時候。他有一絲歡喜,那些冇有見過、冇有抓過螢火蟲小孩為了一隻螢火蟲滿後院跑。而自己可以找安靜寧,一起去後山的那片螢火地裡,躺在地上,遙望星空,螢火蟲和星辰都在發光。

時間使其熠熠生輝。

太陽還冇下山,四五點鐘的太陽還冇褪去毒辣,坐在屋簷陰涼下的許溫然正在扇風扇,看著後院的其他人一起玩鬨。

福柳峰是出汗體質,在還冇熱起來的那幾天裡,他就時常覺得頭暈。

許溫然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麼,隻見他們圍成一圈。

安靜寧也在其中,他立馬往回跑,跑到樓裡去叫人。

透過安靜寧跑出來的那一個缺口,許溫然纔看見了,是有人倒在了地上。

帶著擔心的心情,小溫然跑過去,地上的是福柳峰。

他蹲下來,看著滿身塵土的福柳峰,有些不知所措。

“都散開!”福白露跟著安靜寧跑出來,蹲在福柳峰旁邊檢視狀況。

“安靜寧你去拿點水過來。”福白露說。

安靜寧跑得快是眾所周知的,眾多小孩圍成的一圈也慢慢擴大。一縷清風略過許溫然的手邊,安靜寧把水拿了過來。

“福柳峰怎麼了。”許溫然問。

安靜寧搖搖頭,“可能是中暑了吧。”

許溫然之前還冇覺得中暑有什麼,現在一看,他有點害怕了。

福江飛隨後也跟了過來,把福柳峰抱了回去。

“你要嗎。”安靜寧又拿了杯水過來。

許溫然剛好也渴了,拿著水杯一飲而儘。

“哥哥,我們今天晚上也去看螢火蟲吧。”

“好啊。”

許溫然趁著天還冇暗下來,找了點事情做。

“你在畫什麼啊?”安靜寧問。

“在畫我們。”許溫然說。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畫上的東西,“這個是我,這個是哥哥。”

“夏天我們穿這麼多啊?”安靜寧看著畫上的兩個人,穿著厚厚的衣服,戴著圍巾。

“不是夏天呀。”許溫然搖搖頭,“這是冬天。”

“還要圍圍巾。”許溫然繼續說,還給畫上的兩個人添上了圍巾。

“那這個是什麼啊?”安靜寧指著那個代表許溫然的小人。

“書包。”許溫然說,“我們以後要一起上學。”

“頭上的是什麼?”

“耳朵。”

“?”

“那我的頭上怎麼冇有。”安靜寧看了看,隻有許溫然的那個小人上有兩隻耳朵。

“你帶著帽子呀。”許溫然說。

他繼續說,“哦對了,還有尾巴,嘿嘿。”

安靜寧一臉無奈又不敢說什麼。

七月份底,天氣久違的涼快一些,但還是熱。

今天也是許溫然坐在鞦韆上等是否有人接自己回家的一天。

福利院外又駛來了那輛熟悉的汽車。

小溫然很興奮的跑到門旁,看著車上的男人下車。

“叔叔!”許溫然說。

“誒。”男人也很高興的走到許溫然旁邊,摸了摸他的頭。

“找到媽媽了嗎。”許溫然問。

“快了,小溫然再等幾天就可以了。”男人說。

“還要多久呀?”許溫然天真的問,他知道現在也依然堅信。

“明天吧。明天就可以帶你去見媽媽了。”他說。

“好!”許溫然滿口答應下來。

知道這一訊息的許溫然滿院子的跑。

首先是安靜寧。

他還在房間裡做作業,門哐噹一聲就被許溫然打開了。

“哥哥!”許溫然喊。

“怎麼了?”安靜寧捂著一隻耳朵。

“叔叔說明天我就可以見到媽媽啦。”

“哇。”安靜寧下意識的是開心,然後意識到自己的門牙已經掉了,勉強冇有笑露齒。

“那多好哇。”他說。

“是呀。”許溫然笑著。

跟安靜寧說完,許溫然又跑去跟其他人說了。

安靜寧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回想這一個月來的一切,似乎很漫長又似乎很短暫。

他一時間不想讓許溫然走了。

許溫然一走,這個房間又隻剩自己一個人,看螢火蟲,玩鞦韆也隻有自己一個人。

突如其來的友情讓他措不急防,出乎意料的分離也讓他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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