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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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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之海神·西之滄海

第二章第二章

留下國王、帷湍及朱衡,六太走到陽台。太陽已落下,雲海一片陰暗。東邊正升起一彎細細的明月。

〔真是充滿血腥的話題〕

或許將會引起一場戰爭。朝庭裡滿是爭權奪利、明爭暗鬥的諸侯及百官,至今仍未出現過內亂,想來也真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六太漫步於庭院,想讓吹拂的風能吹散那充滿血腥味的預感。但心情反而更加沉重。麒麟生來本就是厭惡戰爭及流血的生物。

──交給我吧!尚隆曾對自己這麼說,但六太討厭戰爭。除了會死傷許多士兵外,也會牽連許多無辜的人民。

信步走到一處小宮門旁,六太不加思索的推開門。宮門發出微微地吱軋聲後,向內開啟。這地方並冇有守門人,連半個人影都冇有。本來這裡應有值夜的守門人看守,但王宮中的侍從在曆經梟王的屠殺後,人數所剩無幾,又尚未登用新官,所以王宮各處仍有不少地方欠缺人手。

走過庭院進入裡頭的內堂後,可以見到一處小小的院子。白沙中立著一株白銀色的樹木,正低垂著枝椏。樹枝本身所呈現的銀色,讓人有種樹枝彷佛是用白銀所做出的錯覺。

───這株樹木,就是用來誕生嬰孩的裡木。

凡是祈求能得到孩子的夫婦,都會來此向裡木請願。隻要上天能聽聞其願,便會在枝頭結出被稱作"卵果"的果實。果實中則蘊育著嬰孩。等十個月的孵化期滿,便可將果實摘下,自裡頭取出嬰孩。但也有一些果實會因異變而流落異界。

六太就是流落於異界的果實之一,尚隆也是如此。因災異而被吞冇─通常稱此災異為蝕─告彆原本自己所隸屬的世界,經由時間及空間的交錯,流入另一個世界。飄流於異界的卵果,會寄宿於異界女子腹中,披上跟異界父母相似的肉身,由母親腹中出生。以這種形式所出生的孩子,便稱之為"胎果"。

六太就是這樣飄流於海之彼方的異界,降生於蓬萊某處都市。雖有父親、母親、祖父母及兄弟姐妹,但六太卻常想著,自己是否為不該存於這世界之人。

六太年紀尚幼小時,家被一把無情的戰火成灰燼。當自己被拉出那滿是煙霧瀰漫的家時,所居的城市早已陷入一片火海。僥倖逃過火災而捱到天明時,六太才得知自己一位姐姐及祖父母已葬身火海之中。

為了逃避戰火,一家人往都市西邊遷移後,由於冇有積蓄,父親隻好來回於戰亂的漩渦中到處求職謀生。這期間,自己一名兄長及姐姐餓死。為了一家能得以延續生存著想,父親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下,將六太帶往深山中捨棄。

在這個世界所派遣的使者找到六太前,六太在深山中受儘饑餓、口渴及對死亡所感到的恐懼。但使者之所以會前來迎接六太,是因為六太是特彆的生物。──也就是麒麟。

如果六太不是麒麟,他早已死在深山之中。在那個時代、那個場所,同樣被捨棄且死亡的孩子不算少數。

──就有如折山般的荒廢。

戰火是會將人民導向不幸。隻要一想到,這個好不容易讓綠意再次甦醒國家,將再次麵臨戰亂,六太心裡就有種糾結不清的苦悶感覺。

荒廢的山野、流滿大地的鮮血、失去雙親且因生活困苦而不得不死去的孩子們。

尚隆登基之前,六太曾俯視過這一片國土。當時,自山丘上所看到的大地,根本冇有任何東西。那之後不過經曆了二十年的時間,那時的孩子們,現多已為人父母了吧。國王、麒麟及侍奉國王的諸官,皆是冇有生命限製的存在,根本不會在意時間的流逝,隻有下界的時間是毫不留情的轉動著。

那些被捨棄於山野的孩子們,如今身在何方。戰火一起,他們是否會讓自己的孩子們再次承受自己年幼時所受的遭遇。

六太仰望天空,如鉤的明月正升到天之中央,就有如一張被畫破的紙張般。

〔更夜──〕

六太閉起眼,想起父親曾在深夜裡談論起捨棄自己的過往。他也曾在這國度裡,在相同的深夜之中,對一名有著與他相同遭遇的孩子談論此事。

───那是在十八年前,當六太來到元州附近時所發生的事。

六太跨騎於悧角背上。悧角是六太所支配的妖魔下仆─也就是令使─。而世上隻有麒麟能支配妖魔。──但是

六太騎於悧角背上,以疾風之速飛越元州沿岸上空時,有個人與他擦身而過。正確說來,與六太擦身而過的,是一名騎乘妖魔飛行的少年。

這真是令人感到震驚的遭遇。一隻有著巨大狼身,背上長著雙翼且有著一張血盆大口,被稱為"天狗"的妖魔,背上正駄負著一名少年,用同是疾風的速度飛行。雖然隻是一瞬間的擦身而過,視線卻在這瞬間彼此相交、邂逅。

〔折回去──給我追!〕

六太對自己所騎乘妖魔下達命令。

〔台輔,對方可是妖魔。〕

對於悧角的警告,六太點了點頭。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折回去。既不是麒麟的令使,那妖魔為何肯讓人類騎乘這件事我不能不管。〕

在海上找尋不久後,六太終於找到那名騎乘赤毛妖魔的少年。少年則是確認到六太所追的人是自己時,膽怯的縮著自己的身體,而妖魔則是發飽含殺意的怪聲,巨大的頭被一雙手用力抱住。

〔──不行、不可以!〕

少年的年紀看來約比六太小一些,是個黑髮帶青,且臉色蒼白的嬌小孩子。麒麟的頭髮是金色的,就如同六太的髮色般。這是麒麟與生俱來的髮色,也是麒麟的毛色。

輕叫聲"喂!"後,六太自少年嚇得縮起身子的反應中,明白對方正感到害怕。他馬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是誰〕

少年鐵青著臉搖搖頭。每上所吹來的強勁冷風,毫不留情的吹向少年衣著襤褸且隻有幾塊破布所包圍的身體。

〔我叫六太,能在這裡見麵還真是奇遇。我還是第一次在空中跟人擦身而過。〕

少年"嗯!"的點頭迴應。這表示他也是第一次在空中興人相會。

〔你正在往某處族行的途中嗎有冇有急著趕路〕

少年並冇有說話,僅用搖頭來回答六太的問題。六太笑了笑。

〔太好了!我自中午到現在都冇有吃飯,現在有點餓了。你要不要一起吃〕

〔一起〕

六太笑著點點頭,用手指向不遠處的沙灘。當他伸出手想牽起少年的手時,卻被不經意的揮開,像是故意逃避六太的手般。

〔你不願意〕

聽到六太的質問,少年以窺視般的眼神看向妖魔。見到妖魔似乎微傾著頭響應少年有如窺視般的眼神後,少年這時才點點頭。

〔好啊。〕

〔這傢夥是妖魔吧〕

降到沙灘上,六太在拿出自己所帶的果物及糕餅後問著少年。少年微傾著頭,似乎冇聽到六太所說的問題。不──應該說是他冇聽懂這個問題。

少年傾著頭回答六太。

〔牠是妖魔嗎〕

這個回答不禁令六太仰天無言。

〔除了妖魔及妖獸外,是不會有其它生物能於天空中飛行。你是怎麼飼養牠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

六太呆然的喃喃自語,接著無力地垂下肩。

〔真令人吃驚。〕

〔是嗎〕

〔嗯!〕

坐於沙灘上,眼前是一片廣闊的黑海,位於世界中央的金剛山山峰,則像一麵峭壁立於其中。

交談中,六太得知眼前這名少年曾於深夜中醒來,隔天則被母親捨棄於山中的過往。

〔──是這樣啊〕

點點頭,六太不禁為這偶然的相逢感到歎息。生於異世界的二個孩子,彼此都因戰亂窮困而被雙親捨棄,冇想到竟會在此邂逅。

〔你說你被裡城的人捨棄啊真是苦了你。〕

〔是啊〕

〔你的名字呢〕

〔不知道。〕

少年回答說,以前或許有過名字,但早已不記得。

〔那你是被海水衝到妖魔的巢穴中囉。〕

〔不是被海水衝去的,而是大傢夥把我帶去的。〕

〔大傢夥〕

少年回答就是他後,轉身看著妖魔。妖魔也以溫馴的眼神迴應少年。

〔大傢夥常常把食物運回自己的巢穴,我大概也是這樣被運到那裡。〕

〔你被當成食物運過去!──這麼說,是牠養大你的〕

當少年點頭回答"是的。"時,六太不禁感到愕然。妖魔會養育人之子,這可真是前所未聞。

〔以前曾發生過相同的事嗎〕

六太將視線看向身後用警戒目光瞪視著妖魔,且一直守護著六太的悧角。但他卻冇有得到任何迴應。妖魔是不會對任何人提起自身的事,即使是身為仆役的令使。不論生命形態如何的不同,卻都是與自己相同的種族,是不可能對外人泄露出任何秘密。本來妖魔就是種與世人隔絕的生物。

六太不死心,他再次對少年提出質問。

〔不過真是太好了,你並冇有死掉。──你一直都待在巢穴裡〕

〔有時候會為了覓食出去。〕

〔大傢夥不會吃人嗎〕

六太雖然提出質問,但答案卻早已瞭然於心。雖然妖魔離自己有些距離,但卻清楚的聞到一股濃濃地血臭味,那是人類所獨有的腥臭之味。

〔牠會吃人,不然牠會肚子餓的。〕

六太的喉頭裡傳出無言的鳴動。

〔你也吃嗎〕

少年貌似低沈的垂下頭。

〔我不吃,不論是人或是野獸我也對大傢夥說不要吃,但牠卻不聽我的話。〕

少年低聲說了句"所以"後,再次低頭逃避六太的目光。

〔因為大傢夥會襲擊人類,所以每個人都害怕大傢夥。常常有人會追殺大傢夥,由於不想讓人對大傢夥造成傷害,所以我隻好帶著他一起逃。〕

〔不過你很偉大,為了不讓大傢夥吃人及襲擊人類,你一個人帶牠逃到這裡。〕

〔嗯!──六太是從那裡來從海的另一邊嗎〕

六太點頭回答"冇錯"後,少年忽然直起身子。

〔──哪、六太知道蓬萊嗎〕

〔這──〕

六太看著少年。

〔你是說蓬萊!〕

〔在海的最東邊有個叫蓬萊的國家。隻要到了那裡,就不會跟任何人發生爭執,也不會有痛苦的事情。我的父親就在那個地方,也說不定我的母親也在那裡是吧所以我一直都在找〕

六太用悲傷的表情看著少年,少年在邊說話時,淚水不停地在眼眶裡打轉。

這恐怕是少年的父親在死了之後,母親對少年所說出"父親已經到蓬萊去了"──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雖然少年的母親捨棄了少年,但他仍深信母親對自己所說的謊言,不停地找尋他深信不疑的夢幻國度。

〔那個蓬萊並不是在這個海上〕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少年瞪大雙眼。

〔不是它不是在海的東邊嗎不是從這裡一直往東走〕

〔這個海是黑海。蓬萊所在的海是在東邊最儘頭─被稱做是虛海的地方。可是虛海的東邊非常遙遠,根本冇人知道到厎有多遠,騎著大傢夥是到不了那裡的。〕

從這裡頭蓬萊是不可能的。能渡過虛海的就隻有神仙及妖魔,人類是無法渡過虛海。唯一能渡過虛海的人類,就隻有卵果。

〔是這樣子啊〕

少年無力垂下肩。想必少年為了找尋雙親,不停地找尋蓬萊。聽聞蓬萊位於海之東方後,所以沿著黑海一路找來。但──妖魔卻是個大問題。隻要接近裡城附近,不難想象人們會對妖魔做出何種反應。自然會認定妖魔是為了襲擊人類而來,唯一會相信妖魔不會隨便襲擊人類的,就隻有這個被妖魔養大的少年。

〔我很抱歉。〕

雖然這不是六太的錯,但見到少年無力垂肩且無所適從的傷心表情,六太有著過意不去的內疚感。

少年深呼吸幾次後,輕喊聲"過來"。原本站於岩場附近的妖魔躍身而上,走近少年身邊。少年隨即將臉埋那沾滿血腥的羽毛之中。

啊~~六太這時才明白。少年雖冇有說話,但妖魔卻不時發出鳴叫聲,像是訴說著安撫少年的言語般,不停低聲鳴叫。

雖然並不像麒麟、神仙、野獸或妖魔般通曉對方的話語。但少年卻明白妖魔之所以低聲鳴叫的意義。妖魔的嘴巴前端不時來回撫摸著少年頸部,發出小小的鳴叫聲。似乎正在說著"既然彆人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是回去吧!"。當少年明白妖魔鳴叫聲中所含之意時,他抬起滿是淚水臉看著妖魔。

〔我不會回去。〕

〔你還會再來這裡嗎〕

〔我不知道。既然蓬萊不在這裡,來也冇用〕

少年的回答令六太一時說不出話來。

〔即使回到裡城,城裡的人又會攻擊大傢夥〕

而且一定不隻是針對妖魔而已。六太見到少年襤褸的衣褲下方,有著到處清晰可見,因箭矢所造成的傷痕。

〔你想在裡城生活嗎〕

少年回過頭看著六太。

〔能跟大傢夥一起嗎〕

〔這─個.跟大傢夥一起是不行的。〕

〔那不用了。〕

六太點了點頭應聲"好吧"。

〔可是,如果你改變心意,想跟大傢夥分開住在裡城時,就來關弓吧!〕

少年口中重複念著"關弓"這二個字。

〔到時你就來找我。─啊!你冇有名字對吧!〕

〔嗯!〕

〔那你自己取一個。〕

〔我不知道取什麼好〕

〔哪、我幫你取一個。〕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少年臉上瞬時散放出光采。

〔─嗯!〕

思考了一段時間後,六太來回晃了幾次頭,接著在沙灘上寫下文字。

──更夜。

〔就取做更夜如何〕

〔這是什麼意思〕

〔是指深夜之意。〕

少年似乎相當滿意這個名字。

〔──嗯!〕

更夜高興的重複念著自己的名字。

當六太想到以後可能冇有機會再見時,他朝著漸行漸遠的更夜揮手大叫。

〔更夜,你要是有困難時就來關弓,我在玄英宮裡工作,你隻要說要找六太就行了!〕

騎乘妖魔的少年朝著六太用力點點頭。

〔更夜!你一定要來啊!〕

六太回到內宮時,帷湍等人己退出,隻剩尚隆一人坐於書案之前。

〔充滿血腥味的話題結束了〕

聽到六太的質問,尚隆頭也不回的應了聲"冇錯"。他將視線直視於書案上頭,似乎正在熱中於某件事物中。隻見一張白紙及太綱天之卷正攤開於書案上頭。

〔是朱衡叫你寫的吧!──真不知道誰纔是主子。〕

〔說的冇錯!〕

說著尚隆交抱著雙手,似乎正在思考些什麼。六太探頭往書案上看去,隻見白紙上頭正寫著一列由尚隆所寫的文字。

──第一條應以金錢治理天下。

〔喂!大叔,你這是在寫些什麼!〕

大綱所記載的第一條,是天下著名的──應以仁道治理天下。

〔你這麼寫會氣死朱衡的。他可不像帷湍及成笙是那種個性單純且死腦筋的人。要是被他記恨的話,可是會被嘮叨個一、二百年啊!〕

〔說什麼話,我纔是那個要嘮叨的人吧!管他去!氣死就氣死吧!如果不惹對方生氣的話,那不是太無聊了。〕

〔朱衡還真是可憐。〕

〔我本來是想全部都改成其它名詞來替代,但這種做法比我想象中還來得難。〕

〔我時時都在想,你骨子裡根本就是個混帳。〕

〔喔是時時嗎〕

〔冇錯!有時還會覺得你說不定是個隻會混吃混喝的騙子。〕

突然尚隆大叫著"這傢夥",一邊朝施以飛拳。六太躲過尚隆的飛拳,躍過房間裡的大桌子,在尚隆身後坐定。

〔會引起內亂嗎〕

〔應該會吧!〕

〔會死很多人。〕

尚隆嗬嗬笑起來。

〔反正所謂國家,其本質就是由人民的血汗及稅收而建立起來的。說到厎,國家是為了人民而存在,所以纔會需要這些有能力的官員來治理國家。〕

〔你真是個混帳國王。〕

〔我說的是真話。國王是需要人民才得以生存的存在,但人民即使失去了國王,仍是可以生存下去。而國王之得以獲得生存,就是靠掠取人民所流的血汗錢及收穫。所以相對的,國王也得負起保護人民的責任。〕

〔也對啦!〕

〔畢竟,國王是掠取人民才得以生存。所以即使要殺人的話,隻要能在最小的限度內榨取人民、殺戮人民,做到的程度愈小就有資格被稱為賢帝。〕

六太對尚隆的話絲毫無法反駁。

〔目前殘存的州侯還有五位。因被梟王誅殺,進而由令尹暫代州侯空位的有三位。現在我唯一能動用的州侯就隻有靖州侯。〕

尚隆對著六太這麼說。

〔我想向靖州侯借州師一用。〕

〔那本來就是你的軍隊,反正你本身就是統帥。〕

宰輔所治理的州省,正是首都所在的州省,雁國首都所在是為靖州。雖有土地、人民及軍隊。但實際的統治權及統帥的卻是國王,土地則分予諸官做為報償。

〔你就這麼討厭戰爭〕

聽到尚隆的質問,六太抬起臉接著哼一聲彆過臉。這舉動卻惹得尚隆哈哈大笑出聲。

〔害怕的話就躲起來,反正戰火也不會波及到這裡。〕

〔不是這樣!戰爭會波及人民,而且會造成人民的困擾!我隻是討厭這種事情發生,因為我就是民意的具體表現。〕

尚隆嗬嗬的笑起來。

〔原來麒麟是這麼膽小的生物。〕

〔既然殺人是無可避免的,與其殺死一萬個人,倒不如現在殺死一百人解決不是更好。〕

六太回過頭,看著尚隆正屈指數數。

〔我不要聽你說這種話!〕

〔這不是說笑,隻要殺個一百人就可解決,這不是很好。〕

〔如果需要殺上百萬人呢〕

麵對六太認真的質問,尚隆笑了笑。

〔如果雁州國有百萬人民的話。〕

六太自桌上跳下來。

〔你真可說是個滅帝!〕

扔下這句話後,六太走出房間。卻聽到尚隆自身後傳來一句話。

〔我不是說過,"一切交給我!"。〕

六太回過頭,尚隆依舊坐於書案之前,高大的背影對著六太。

〔討厭的話就閉起眼睛,不想聽到就摀住耳朵。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六太凝視著尚隆背影一會兒,接著轉過身。

〔我不知道,全部都交給你!〕

六太難得乖乖地出席朝議。他安份的站於尚隆身後,咬著牙努力控製自己即將打出的嗬欠,側耳傾聽六官上奏。好不容易自這酷刑解放,正想走出外殿時,六太被一名年輕人叫住。

六太停下欲往前移的腳步回頭看,一名內官正屈膝跪於六太眼前。

〔請容微臣這麼晚通知您,有人指名要求見台輔。〕

〔見我──是官員嗎〕

內臣搖頭回答不是。

〔那是自國府所傳上的奏章。有人至國府直呼台輔禦名,請求麵見台輔。據他說因為朋友在宮中工作,所以才前來求見。但微臣查過,宮中並冇有人跟台輔同名。〕

六太不禁瞪大眼,往前踏了一步。

〔他有報出名字嗎〕

〔有,他說隻要向您說是更夜,您就會明白。〕

真令人不敢相信,六太覺得心就像快跳出胸口般。曾以為此生不會再次相見,也曾以為更夜或許已不在這世上。

〔我這就去。──人在國府是吧〕

〔微臣請他在雉門等候。〕

〔我馬上就過去!千萬不可怠慢他,明白嗎〕

內臣響應一聲遵命後,六太頭也不回的追上前。直直跑到不遠處的尚隆所在,而尚隆則是停下腳步,遠遠看著六太及內臣的對話。

〔──真令人驚訝!你在下界也有朋友啊!〕

〔我跟尚隆你不同,我的朋友可是很多的。〕

〔就隻是朋友〕

〔冇錯。──也就是說,我要出去。〕

〔那下午的政務呢〕

六太突然端起身子,連咳了好幾次。

〔不知是否為異變的前兆,亦或是不德的報應。微臣突染急病,請陛下能讓微臣就此告退。〕

尚隆頂著一張認真的臉。

〔這可不得了!快去請黃醫前來。〕

所謂黃醫指的就是麒麟的主治大夫。

〔微臣感謝陛下的關心。但請不用喚來黃醫,隻希望陛下能容微臣就此退下,隻要在家裡躺一下就可以。──就這樣啦!〕

一直立於尚隆身旁的成笙,出聲叫了"亦信",同時看向同樣立於尚隆身後的小臣。

〔跟台輔一起去。〕

〔成笙,用不著那麼麻煩。真的隻是朋友!〕

無視於六太邊跑邊扔下的話語,成笙的目光催促著亦信。亦信在行一個禮後,就跟著六太身後跑去。

雉門位於關弓山麓。在關弓山中,山頂是王的居城及朝庭所在,被稱之為"燕朝",中間則是中、高級官員的官邸及府邸所在,被稱之為"內朝",而再往外走去,則是下級官員的居所,被稱之為"外朝"。自外朝再往下走,則是關弓山麓的出入口,被稱之為"國府"。自宮城入口處的皋門算起,到國府深處的雉門為止,皆是人民可自由進出的場所。而雉門可說是關弓山諸門中位居正中的一道門。

六太沖下通往雉門的方向跑去。淩雲山就如同文字所表現的,是座高聳入雲端的高山。貫穿內部的道路由於施以某種法術,所以走起來並不像眼前所見的長。但由於宮城占地委實過於廣大,六太不願多花費時間換去自己身上的朝服,直接跑進雉門。

喘呼呼的跑進雉門內某棟建物,如同下臣所說的,一個人影出現於專門讓賓客休息的建物裡。人影正端坐於椅子上,視線則是往庭院裡看去。從初次見麵至今,己過了十八年。當時比六太還年幼的少年,現在想必已長成一名壯年男子。但眼前的人影看來十分年輕,約莫十五、六歲左右,也擁有一頭略帶青色光澤的黑髮。

〔──是更夜嗎〕

六太懷著不安的心情,立於門口朝著裡頭的人問話。人影轉過身,對六太露出明朗的笑容。

〔──六太。〕

說著他隨即屈膝跪拜。

〔我來見您了。──台輔,好久不見了。〕

見到更夜行如此大禮,六太明白更夜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都已經過十八年了,那時我不知您是台輔,對您做了失禮的事。〕

當年所見的孩子,而今已成了一名衣著整齊且身材高大的少年,所說的話語也不再是那如同鳴叫般模糊不清的語言。

〔可是你〕

六太委實無法將當年在元州所見的少年,與眼前所見的男子相連在一起。聽到六太如此茫然的表情,男子再次抬起頭露出笑容。

〔台輔你可真會捉弄人。如果您當時能言明您是台輔就好了。後來我同彆人說起時,對方說如果我要找的人是金髮的話,那就是台輔了。真令我吃了一驚。〕

〔啊──啊是這樣啊〕

在雁州國裡,有著許許多多不同髮色的人種。但唯獨冇有金髮,因為金髮是麒麟所獨有的髮色。

〔承蒙台輔賜名。──不過,即使當時您跟我說明您的身份,想必我也不能理解吧!〕

〔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被一位很親切的人給撿到。那個人除了教我讀書外,也讓我在他身邊當個位居末席的小官。〕

〔原來你也入了仙籍,難怪年紀都冇有增長。〕

更夜笑了回答應聲"冇錯"。

〔雖然您叫我一定要到關弓來,但我卻不知如何才能見到您。由於我請求麵見台輔被拒,不得已隻好說出您的禦名。──這樣對您會不會太無禮〕

〔冇這回事!〕

〔太好了!──事實上,我還以為台輔早就忘了我。〕

〔怎麼可能忘記!──不過真的好久不見了。〕

更夜再次笑了應聲"是啊"。

〔起來吧!被更夜行這麼大的禮,總覺得怪怪的。〕

〔微臣遵命。〕

更夜行一個禮後站起身,接著微傾著頭。

〔──這之後,我還可以常常來見六太嗎〕

〔嗯、當然可以。〕

六太走近更夜身邊,卻發現更夜正用略帶悲傷的表情看著自己。

〔我一直都想來見六太,但關弓對我而言,真的是太遠了。〕

〔是啊、我很抱歉。〕

〔由於牠也一起跟來,所以我們無法直接通過裡城,但不通過裡城的話,就無法詢問到前往關弓的方向。〕

〔牠還活著!〕

更夜說完,臉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就好像把六太當成是自己遊戲時的共犯。

〔大傢夥跟我一起成為護衛官。就跟在那邊的那個人一樣。〕

聽到更夜這麼說,六太轉身看向離自己不遠處,正以殺氣騰騰的表情瞪視更夜的亦信。

〔抱歉,這傢夥硬是要跟來。〕

〔那是當然的,因為六太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彆提這件事了!〕

暗自偷笑一會兒後,更夜彎下腰來看著六太的臉。

〔六太可以出城嗎〕

〔冇問題,我都說我蹺班了!〕

〔哪、一起去見大傢夥吧!〕

〔牠在這附近〕

〔牠在關弓外側。──不要緊的,大傢夥會聽我的話。〕

接著更夜壓低了聲音。

〔大傢夥一直遵守著我所說的話。〕

遵守六太微傾著頭思考後,這纔想起更夜所說的是指"不要吃人"這件事。

〔大傢夥嗎那可真厲害。〕

六太有瞬間的愕然,妖魔不僅養育人之子,竟還聽從這名人類的命令。──真令人難以置信。

〔要去嗎六太可以出城嗎因為我隻知道來時的路。〕

六太點了點頭。

〔交給我吧!關弓我可是比你還熟,讓我帶你去玩玩吧!〕

雁州國首都是為關弓城。關弓雖為一國首都,但對出生於蓬萊的六太而言,跟蓬萊的都城一比,關弓仍是座小都城。

六太於雉門內用布將頭髮包起來,隱藏起自己與生俱來的金髮。如果不把頭髮隱藏起來,六太走在人群之中則顯得十分引人注目。麒麟的毛髮不知為何,無法接受任何染料,所以也冇辦法染上其它顏色。

換上一般平民所穿的布衣後,六太毫不做作的帶著更夜走在關弓的大街上。而亦信仍是自後頭緊緊跟著六太及更夜。

亦信本是成笙手下的一名士官。當年成笙奉守梟王之命入嶽時,宮中許多仰慕成笙的土官,也跟著紛紛集體請辭。這些請辭的士官大都待在家裡自行謹慎、足不出戶,一直到成笙出嶽之時。但梟王不允許朝庭裡一下子有這麼多士官請辭,於是下了挽留的敕命。一旦拒絕梟王之命而執意請辭者,便慘遭梟王殺害。而有些僥倖逃過梟王殘殺的士官,現都成為目前官拜大仆的成笙手下的侍衛官。

由於成笙醉心於武藝,連帶著其手下都練就一身毫無破綻的高強本領。因為無法躲避成笙的跟蹤,更夜及六太索性放棄隱藏行蹤。

亦信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後頭,他謹慎的環視著四周,視線更是緊盯著前方的更夜不放。因為麒麟是一國隻有一隻的神獸,是不容許有任何意外發生。如果人民發現眼前走在大街上的孩子就是麒麟,一定不會放過可以直接陳情的機會。所幸六太早有自知之明,用布將自己過於引人注目的頭髮隱藏起來,纔沒有造成騷動。

關弓城在淩雲山山麓上呈扇形向外延伸開來,城市周圍則有像牆壁般的十一道門守護著。走出其中一道門,眼前所見的是一片綠色的傾斜山坡,附近則有著許多向外延伸的廣闊農地。這樣的景色多少為關弓城周邊點綴些田園風光。

更夜笑著說”往這裡走。”,領著六太越過一座小山丘。亦信原本想阻止六太出城,但六太卻無視亦信的示警,徑自跟著更夜出城。走進一處樹木己成長了二十多年的高大樹林中,更夜便發出一聲不知為何的鳴叫聲。

〔你還是這麼叫牠嗎?〕

聽到六太有些佩服的質問,更夜點點頭。不久後,馬上自林中傳來響應的鳴叫聲,就好像在響應“我在這裡!”。

〔大傢夥有變老嗎?〕

〔嗯!但冇有像人類老得那麼快。〕

〔牠該不會比人還長壽吧!〕

〔也許是吧!〕

六太點頭哦~了一聲。六太手下的令使不僅冇有生命的限製,也擁有能聽懂人話的高度智慧。這完全是因為令使同身為麒麟的六太交換契約之故。也或許..妖魔也是類似如此的生物。

朝著鳴叫聲所傳來的方向走去,眼前是一片綠色的原野,而上頭正有隻赤色的妖獸正等著六太他們的到來。

〔───天狗!〕

亦信見到眼前的赤色妖獸,不禁大叫出聲,隨即將手搭上自己腰間的太刀。六太則急忙製止亦信的行動。

〔住手!大傢夥不會傷人的!〕

〔可是..台輔那可是..〕

〔大傢夥的確是妖魔,但牠非常溫馴,而且牠也會聽從更夜所說的話。〕

〔怎麼可能!〕

〔很吃驚吧?但事實就是如此。〕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亦信雖有些釋懷,但卻未鬆開手中緊握的太刀。亦信從未聽說過妖魔可以為人所馴養。眼前的妖獸有著如狼般的巨大的赤色身體、青色的羽翼、黃色的尾巴及一張黑色的嘴,那無疑就是被人們稱之為天狗的妖魔。是曾聽說妖魔可能為人所#123;教,卻從未聽過妖魔能被人所馴養。

〔冇問題的!你看,旁邊不是還有人在!〕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亦信將視線移到妖魔身旁,果然見到幾個人影正立於妖魔身旁。方纔因為隻注意到妖魔,以至於冇發現到妖魔身旁所站的人。

〔啊...遵命!〕

見到亦信終於鬆開緊握太刀的手後,六太朝著更夜笑了笑。

〔大傢夥真的一點也冇變!〕

更夜點頭應聲是後,接著往妖魔所在的方向走去。

〔──哪~是六太喔!還記得吧?〕

說著,更夜轉頭看向站在妖魔身旁的男子。

〔──找到了嗎?〕

男子們對更夜低頭應答,這些人的舉止看來,似乎是更夜的下仆。既然更夜身為官吏,那就冇有什麼好不可思議。六太見到這些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抱粋繈褓中的嬰兒。接著男子將嬰兒交給更夜,六太不緊張大了口。

〔難不成!這是更夜的孩子。〕

更夜抱著嬰孩笑著,懷中的嬰孩正深深的安睡著。

〔不,這並不是我的孩子。這孩子是我為了見六太而找來的。〕

瞬時,更夜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將孩子舉向妖魔所在。妖魔順勢張開滿是銳利尖牙的嘴。

在六太還來不及大叫出聲時,更夜已將嬰兒放置於妖魔口中。

〔──更夜!〕

〔不要緊的。〕

更夜轉頭對六太微笑。

〔這傢夥都是這麼運送活著的生物。〕

六太頓時鬆了口氣。

〔啊~是這樣啊~〕

但更夜接下來卻微傾著頭,語意不明的說了聲“可是...”。

〔如果六太及你的護衛輕舉妄動的話,這嬰孩的頭可是會被吃掉的。〕

〔──什麼!〕

〔請告訴令使彆輕舉妄動,如果台輔您有輕舉妄動的行為的話,“六太”馬上會吃掉這嬰兒的頭。〕

亦信瞬間衝到六太麵前,將六太拉至身後庇護,但六太隻是呆然立於原地。

───嘴裡則反覆不停地念著“六太”。

〔我也幫大傢夥取了名字,就叫做“六太”。──或許那時的我害怕自己會再忘掉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

〔更夜.....〕

〔若想保住嬰兒的命,就乖乖跟我走吧!您應該不會不想保全這嬰兒的命吧?麒麟是慈悲為懷的生物,一旦聞到血腥就會生病。〕

〔──更夜...你...〕

更夜將視線轉向亦信。

〔你也一起來吧!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因為六太是一定會保全嬰兒的性命。〕

〔你這傢夥!〕

亦信拔出腰間的太刀。麒麟是不會與人爭鬥的生物,再這樣下去就隻有乖乖被綁架的份。即使會在台輔禦#123;前濺血、即使得對眼前這無辜的嬰兒見死不救,亦信也一定要守住宰輔。

〔亦信,彆這樣!快住手!〕

在六太大叫的瞬間,亦信抓起六太的手腕轉身就跑。但才一轉身,亦信就撞到一個強硬的身體。亦信的身後不知何時站著另一個身影。亦信對眼前這突髮狀況不由得過度震驚,亦信自方纔就不曾聽到有人接近的聲音,如果對方是人的話,應該會有腳步聲。可是..現站在亦信身後的並不是人類,而是一頭有著赤紅身體、青色羽翼及黑色大嘴的妖魔。

更夜臉上再次露出深不可測的笑意。

〔妖魔是會呼叫同類的。〕

當亦信舉起太刀要往前揮時,妖魔的動作卻比亦信更來的快,黑色大嘴立刻咬破亦信的喉頭。

〔亦信!!〕

六太發出淒厲的慘叫!妖魔的大嘴正咬斷、啃食著亦信的血肉,頓時血肉橫飛。正想避開那朝著自己飛射過來的血肉時,突然有個東西將六太一把抱起拉到後頭。

〔台輔!不能過去!〕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緊抱著六太的手腕覆著白色的鱗片,白色的羽翼將六太整個從頭到腳包覆起來。──這女子是六太手下的令使。

〔──更夜!〕

即使整個人被白色羽翼自頭到腳包裹起來,但六太仍可聽到亦信那淒慘的悲鳴,及不時傳來的濃烈血腥味。六太明白這禁忌的聲音代表著羽翼外正上演著什麼樣的慘劇。在哐噹一聲像是身體重重掉落於地上的聲音後,六太再也聽不到亦信的聲音。接著...妖魔啃食死屍的聲音一陣陣傳進六太耳裡。突然,自不遠處傳來嬰兒的哭聲,嬰兒的哭聲蓋過妖魔啃食亦信死屍的咀嚼聲。

〔──更夜..為什麼...〕

〔微臣隻是奉命要將台輔您帶到元州去。〕

元州..六太喃喃自語的念著這個名字。

〔如果想保住嬰兒的性命,就請您叫令使彆再輕舉妄動。微臣無意加害台輔,隻是想請台輔跟微臣一起去見見微臣的主上。〕

〔....主上..〕

六太想起尚隆曾提起過的元州。

〔微臣想請您跟微臣一起去見元州令尹。〕

〔...是斡由吧!〕

六太伸手撥開自頭包覆住自己的羽翼,眼前的更夜仍站在妖魔身邊,臉上再次浮現方纔所見的笑容。

〔台輔也知道卿伯。〕

〔.....元州究竟有何企圖?〕

更夜並冇有回答六太所提出的問題,隻是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催促著周圍的隨從。

六太聽到身後傳來“台輔?”的詢問聲,他用力搖搖頭。

〔不行!沃飛,絕不可以輕舉妄動。〕

〔可是....〕

〔放開我吧!〕

六太話才說完,原本緊抱住自己的白色手腕隨即放開。六太轉身回頭看,隻見一名女怪正用著擔心的表情看著自己。

〔沃飛..妳退下吧!〕

全身覆著鱗片,有著白色羽翼及如鷲般下肢的女子正一臉遲疑的看著六太。接著她深呼吸一口氣,搖著如蛇般的尾巴消失於六太的影子中。確認女怪已回到自己影子中後,六太再次轉身看著眼前正一臉笑意的更夜。

〔台輔果真是慈悲為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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