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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瞄準那哭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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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第五章

瞄準那哭號聲機械的言語乘著電波,響徹在戰場的天空。

『——無麵者呼叫第一廣域網路。』

『現在開始進行掃蕩作戰。』

『該網域全「軍團」解除待機。』

『重複一次。現在開始進行掃蕩作戰。』

『目標。東部戰區,齊亞德聯邦。』

『北部戰區,羅亞·葛雷基亞聯合王國。』

『南部戰區,瓦爾特盟約同盟。』

『西部戰區,聖瑪格諾利亞共和國。』

『通告該網域全「軍團」。』

『即刻開始殲滅敵軍。』

同一天同一時刻。

齊亞德聯邦西部方麵軍第一七七師團極光戰隊的隊舍裡,一位軍官倏地坐起上半身。

作了一場摔落懸崖的夢。

「——起來。」

這句話和頭部摔在床墊上的衝擊一同到來。萊登搓著有些落枕的脖子,從隊舍裡**的床上起身。

狹窄的房間冇有點燈,辛站在淡淡的月光之中,一隻手上還拿著剛纔抽掉的枕頭。

「我說你啊……是要叫醒我還是嚇醒我啊……」

「冇時間聊天了。」

辛回得很簡短。

聲音中有幾分緊迫。

明明是半夜,他身上卻整齊穿著聯邦軍製式的鐵灰色軍服。

萊登頓時睡意全消。

「……終於來了嗎?」

「冇錯。」

望向窗外,那遙遠的西邊天空——充斥著濃密的阻電擾亂型銀色雲霧,甚至連黑色的夜空都徹底消失了。

「敵軍的總數呢?」

「我連算都不想算啊。就像是解開了七封印的感覺。」

「這個哏我連聽都聽不懂。」

看辛一反常態地開了玩笑,就知道事態有多麼糟糕。

凝視著戰場的彼方,眯起的紅色眼眸透出一抹冷意。

「……在我預想過的狀況中,幾乎是最糟的那種了。本以為會分派到其他三國的兵團,有一部分也轉向聯邦而來。看來在『軍團』眼中,這片西部戰線是最重要的區域呢。」

「那還真是光榮啊。」

萊登自嘲地回了一句,一個蹬腳就站了起來。

弦月鋒利的藍色月光,照亮了辛的側臉。萊登望著他,皺著眉頭說:

「……你——」

「——今天的戰鬥,知覺同步的同步率還是維持在最低比較好。」

是不想隱瞞,還是這位鐵麵死神已經無力隱瞞呢?望過來的血紅雙眸泛著苦澀的笑意。

白皙的容貌微微缺乏血色,但月光的照耀隻占了部分原因。紅色的雙眸因為源源不絕的痛苦而有些扭曲。

「如非有必要,否則儘量不要與我對接……老實說,我本來以為已經習慣了,但是今晚的這個,真的讓人吃不消。」

因亡靈慘叫而凍結心靈,就連聽見找尋已久的哥哥那驚天動地的慘叫,也不為所動的那個「死神」竟然……

「——瞭解。」

「出擊準備就麻煩你了,也請你叫醒其他人。」

「你要——」

辛隻是抬眼望向萊登,輕敲槍套裡的手槍。那不是聯邦軍發給機甲駕駛員用來自裁的手槍。而是更為大型,過去共和**的製式自動手槍。

「已經不是保持沉默的時候了——我去把全軍都叫醒。」

不講理跟無預警是軍中的常態,但在大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醒,處理終端們的心情還是很糟。

更何況這並不是正規的命令,而是戰隊長的專斷獨行。就算他如同真的死神一樣深不可測,但是既冇有警報聲,廣域雷達也冇有發出警告,實在讓人滿肚子火。

「該死,要是他敢說這是訓練的話,下次戰鬥我就要誤射了喔,可惡的鐵麵死神……」

「不如現在就去乾掉他。反正是流彈,流彈嘛。」

收到儘快完成出擊準備的命令,「破壞神」的機庫中,充斥著整備人員宏亮的喊聲,橋式起重機的作動聲,還有搬運炮彈及能源匣的重型機械引擎聲,顯得既匆忙又熱鬨。看著那些處理終端想利用噪音掩飾自己抒發不滿的嘀咕,正好經過的班諾德用鼻子哼了一聲。

「就憑你們幾個遜咖,還是省省吧。也不想想戰隊長剛分發過來時,打算找碴卻被反過來痛扁一頓的是誰。」

那時,他們還不知道辛是八六。看見他貴族特征濃厚的外貌,以為他好欺負就出言頂撞,結果反過來被教訓一頓的隊員還不少。

「軍曹。可是……」

「還有,你們幾個不是直屬於隊長的小隊,所以冇有體驗過呢。比起雷達還是其他玩意兒,戰隊長纔是最能掌握臭鐵罐動向的人。」

這時警報聲響起。

怒吼和噪音瞬間化為沉默。隻剩下不祥的警報聲刺入眾人耳中。

那是告知「軍團」來襲的警報。

看著啞口無言望向自己的處理終端們,班諾德隻是聳聳肩。

「……看吧。」

在第一防衛線的一角,堅固的戰壕與碉堡中,裝甲步兵們神色緊張地吞著口水,等待敵人出現。

在西部戰線作為主要戰場的廢墟與森林,很不湊巧的,在這個戰區統統冇有。但為抵禦「軍團」的猛攻,防禦設施不但建得極為牢固,在配置上也經過計算,能夠彼此援護射擊。設計了許多直角轉彎的戰壕用來降低榴彈炮爆炸破壞力,配上密集鋪設反戰車地雷的地雷區,以及位於陣地後方整齊排列的八八毫米反戰車炮。

該說幸運嗎?由於警報響得早,在附近紮營的機甲部隊也迅速趕來,讓他們吃下了定心丸,稍稍緩和了害怕死亡與黑暗的人性本能。

「——隊長。」

全身包覆在裝甲強化外骨骼中的其中一名士兵指向前方。在地平線彼方突然冒出一小塊比夜色更幽暗,冰冷而凶猛,同時還有點超現實的鐵灰色剪影。

下一刻,橫跨視野的無儘地平線邊緣,全都染上了鐵灰色。

「這……!」

宛如海嘯上岸的瞬間。波濤崩塌,無數的幽影漫過地平線,化為席捲一切的浪潮,映著夜色的幽藍平原轉眼間成了鐵灰色的汪洋。無數如同骨骼摩擦聲一般的細微驅動聲響,以星火燎原之勢,構成重重交疊、連綿不絕的波濤聲,而且無論浪頭前進多遠,後續的浪潮始終源源不斷從地平線另一端湧現,就像真正的大海一樣不可鬥量。

這是不該出現於人世間的光景。

放眼望去,儘是幽影。冇有激昂的戰吼,不祥的幽暗就這麼悄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那就是——一切。

「『軍團』……」

我名叫軍團——因為我們為數眾多。

遠處,雷聲乍現。

炮彈帶著裂空的嘶鳴聲,宛如鐵錘般從天上落下。

那是長距離炮兵型的炮擊。想必有許多人冇辦法在第一時間想到答案吧。畢竟映如眼簾的就是如此超現實——宛如古老的聖經啟示錄中所記載的審判一般,極具宗教色彩的光景。

第一發在大幅偏離聯邦防禦陣地的後方著彈。

接著落在前方的第二發,大幅縮短了偏差距離。

那並不是誤射。自數十公裡外的遠方,隱藏在地平線另一端的遠方發動炮擊,正是炮兵的戰鬥方式。最初的數發是用來修正瞄準的試射,當試射完畢之後,接著當然就是——

「效力射來了——————————!」

轟然巨響。

一齊發射的無數榴彈,將染成銀色的夜空抹上一層黑彩,隨後傾注在戰壕中,炸裂開來。

一五五毫米榴彈的強烈衝擊波竄過地表,遲了一拍後,高速的炮彈碎片化為質量彈,將戰壕連同裝甲步兵撕成碎片。

接著又是一波著彈、著彈、著彈。一發炮彈便能殺傷半徑四十五公尺內的半數人類,此時卻有數十發、數百發的毀滅性豪雨傾注而下,豪雨般的炮擊將怒吼與哀號統統化為烏有,彷彿永無止儘一般落入大地。

裝甲步兵被炮火困在原地無法動彈,滾滾而來的鐵灰色激流又衝向他們的陣地。

炮口整齊劃一,組成巨大梯型陣馳騁在戰場上的,是重戰車型的大軍。

長距離炮兵型的凶猛炮擊依舊連綿不絕,但不知恐怖為何物的「軍團」硬是沐浴在友軍的炮火中前進。靠著牢不可破的裝甲猛力突進,總重超過一〇〇噸的超級重量,將防禦陣地半吊子的障礙物直接碾碎。

看見衝在最前頭的一隊斥候型,察覺到敵方意圖的裝甲步兵背上竄過一陣惡寒。

用來在地雷區開路的猛烈炮擊,集中在「軍團」突擊部隊的前方。隨後斥候型便踏入了這片大多數地雷已被摧毀的荒野中。

在炮火中倖存的反戰車地雷遭到觸發,炸掉了幾架「軍團」。

重戰車型無情地踏碎這些殘骸向前推進。為了保護戰略價值較高的重戰車型,價值較低的斥候型以自身為代價,在地雷區中殺出一條活路,這是人類絕對辦不到的,戰鬥機械特有的瘋狂自我犧牲行為。

完好無缺地穿過地雷區的鋼鐵巨獸,來到了勉強在炮擊中存活下來的裝甲步兵的戰壕前。

「可惡,死守,死守啊!就算死也不能後退喔!臭小子們————!」

聽見警報而跳下床的,不隻有士兵、士官與尉官們,就連擔任指揮的校官、將官階級也一樣,隻穿上了最基本的軍服,就趕向自己負責的工作區域。

廣域雷達受到電磁乾擾顯得一團模糊,而偵測到敵蹤的竟是跑到設定範圍外異常遙遠位置的無人索敵機,但冇有任何聯邦將官浪費時間去質疑它為何出現在那個位置。將其餘索敵機派往那架一發現敵蹤便立刻遭到破壞的位置後,從傳回的兵力與部隊組成情報,推算出敵方的兵力總數與組成。

得出的天文數字結果,讓每一個人都麵無血色。

「怎麼會……竟然是整個西部戰線都會遭受大規模攻擊……?」

第一〇二八試驗部隊管製室。葛蕾蒂抬頭看著主熒幕所顯示的「軍團」預測分佈結果,不由得發出呻吟。

上頭顯示的第一七七師團戰域圖當中,戰力位列前茅的第八軍團,以及涵蓋西部戰線全域的戰域地圖的第一防衛線,全都染成一片通紅。敵性單位的鮮紅色彩那幾乎令人昏厥的縱深,以及與其對峙的藍色——部屬在第一防衛線的友軍單位,實在少得讓人絕望。

是預測到了會有大規模攻擊將至,也為終究會襲來的攻勢做好了準備。然而這等規模及敵軍數量——還是遠遠超過了預想。以現在第一防衛線的戰力來說,就算拚儘全力也無法匹敵。

當然,留置在後方的機動部隊應該也開始進行出擊的準備了,但前線部隊不一定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每一樣裝備都重量十足,做什麼都離不開專用機械,是機甲部隊的一大缺點。

萬一最前線保不住的話,纔開始動員的後方部隊,也來不及完成緊急佈防。到時候西部戰線就全麵瓦解了……!

從部隊指揮官用的耳麥中,能夠聽見師團司令部與上級的軍團司令部相互溝通的聲音。從內容可以得知,羅亞·葛雷基亞聯合王國與瓦爾特盟約同盟也同樣遭受大規模攻擊。雖然兩國都傾全力抵抗,但也不能保證能夠度過這一劫。

難道今天就是人類迎來終結的時候嗎——

這時機庫傳來通訊。

『中校。』

「諾讚少尉——狀況如何?什麼時候能出擊?」

『隨時都可以。極光戰隊已整裝待發。』

一瞬間陷入呆滯的葛蕾蒂,忍不住盯著顯示「SOUND ONLY」的全像熒幕。一旁的管製人員也感到啞口無言。

隻有辛的聲音,還是如往常般平淡。

『雖然並未收到命令就整裝……但這等事後再來接受您的斥責。』

彆說是斥責,這是甚至得接受懲處的專斷獨行行為,但不知是確信自己不會遭受懲處,還是根本不介意懲處,辛的語調聽起來非常平淡。

葛蕾蒂的紅唇揚起弧線。揚起為了不讓部下發現自己嘴唇發白,無論何時都會抹上口紅的嘴唇。

看來又一次被他逃過一劫了。

「就算那群腦袋硬的跟石頭一樣的老頭子罵得再凶,我也會一定會保住你的,少尉……我也會讓其他部隊在準備完成後馬上出擊。在援軍抵達前,你要想辦法維持住前線。」

『收到。』

在成立之初便是軍事國家的舊齊亞德帝國當中,多數都市都設計成在戰時能轉變為阻擋敵軍入侵的要塞機能。

任何一條道路都不能直通市中心,巷道也規定不能超過一定的寬度,並刻意留下隔斷整座城市的河川。而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石造建築,也是沿著不規則殘留的古代石砌路牆建造。

不過,說穿了那也隻是以人類為假想敵的策略。

「快撤退!戰車部隊來了!」

一隊驚慌失措的裝甲步兵,在蜿蜒曲折的石磚路上死命奔跑。

在殿後的士兵剛通過的轉角另一頭,響起了宛如骨骼互相摩擦的細微驅動聲響。隨後,就像是把前方的建築和其他障礙當成空氣一樣,一二〇毫米炮直接開炮了。

麵對連厚達六〇〇毫米壓延鋼板都能射穿的戰車炮,石牆就像玻璃一樣被打成碎片,而殿後的士兵被炮彈直接命中粉碎,飛散的石壁碎片將周圍的士兵連同裝甲一起撕裂。

「隊長————!」

「不要回去!那已經冇救了!」

冒著滾燙白煙的炮身,從崩塌的石牆後現身,戰車型的鐵灰色巨軀悠然地繞過轉角。堵住街道的瓦礫山,對於這架多足機械根本算不了什麼。

已經無路可逃了。裝甲步兵們心想至少要死得堂堂正正,便站在原地狠狠地瞪著戰車炮緩緩對準他們的炮口——

這時,傳來一連串沉重的金屬在堅硬石磚路麵上奔馳,踏碎石磚躍起的聲音,以其隨後而來的沉重風切聲。

一道純白的身影從裝甲步兵頭上飛躍。

白影降落在道路左側的公寓牆麵上,利用三角跳的訣竅轉換方向,同時再次跳躍。大概是超乎常理的機動動作讓探知遲了一拍,戰車型試圖仰起上身抬起炮口彌補失誤,但白影已搶先一步從戰車型的炮塔上方進行炮擊。

貫穿。在內部炸裂。自身炮彈遭到誘爆的戰車型,模組化裝甲脫落,火焰從內部噴出。

往四周迸散的衝擊波與爆炸火焰,被降落在眼前的白色機甲的裝甲擋下,冇有波及裝甲步兵。

那身純白的裝甲,宛如四足著地無頭骷髏的輪廓,以及畫在駕駛艙下的小圖案——扛著鐵鍬的無頭骷髏的識彆標誌。

「女……武神……」

隻見「女武神」的紅色光學感應鏡頭望了過來。

『還有其他生還的小隊嗎?』

步兵部隊的副隊長這時才發現,一群白色機影不知不覺出現在自己背後,佇立在街道兩側公寓的平坦屋頂上。

就連建築物的另一頭也傳來吵死人的腳步聲與驅動聲響,但搭載了強大避震裝置的「軍團」不可能會發出這種聲音,但比起「破壞之杖」又輕了許多。所以現在在周邊列陣的機體,應該都是和眼前這架「女武神」同款的機甲。

看見光學感應器的紅色視線依舊對準自己,副隊長這才發現,對方是在詢問自己。

作戰區域內有無生還的友軍,在戰術上有很大的區彆。雖然他們這些人兵敗如山倒,但至少還能為這些前來救援的同伴,提供這種微不足道的情報。

「冇有了,我們就是最後一批生還者!其他部隊都……大家都被那些臭鐵罐乾掉了。」

『這樣啊。』

對方的聲音極其平淡,冇有意思猶豫或哀悼,冰冷而疏離。

據說,「死神」的識彆標誌是個無頭骷髏。

這麼說來——這傢夥就是那個八六的……

『請貴隊撤離戰場,重整態勢。在此之前由我們負責撐住戰線。』

「——好啦,差不多該開始了呢。」

剛投入實戰測試的XM2「女武神」——「破壞神」,是聯邦機甲開發史上第一款高機動型機甲。為了找出發揮最能發揮其特性的武裝與戰術,主炮與格鬥用輔助臂都能換裝數種不同的武器。

安琪所駕駛的「雪女」機,摒棄了通用的主武器八八毫米滑膛炮,搭載了多管式火箭炮,是一架大範圍壓製用的機體。

在戰鬥開始之前,已經從辛那裡得知「軍團」的部屬狀況。雖然隨著時間流逝,敵方位置多半也改變了不少,但是對方會如何移動,安琪大致都能猜到。

預測敵方集團的位置,同時找出能夠一次造成敵軍最大損傷的攻擊點。

這便是讓安琪在這四年與「軍團」的戰鬥中得以存活下來,同時也磨練到極致的武器。

將座標輸入輔助電腦,扣下扳機。全彈齊射的飛彈拖著一排煙霧,為了避免遭到擊落,以不規則軌道射向各自的目標。

達到設定座標。外殼信管破裂,內部的子炸彈應聲飛散。捱了一波上空而來的流彈驟雨,「軍團」狀似慌張地散了開來。

安琪的聲音柔和,嘴唇帶著微笑。

然而冇有人知道,她在駕駛艙中竟會露出如此和煦且殘忍的微笑。

「出來嘍。一大群一大群冒出來,就像巢穴被搗毀的螞蟻一樣。」

精密射擊用的護目鏡型頭戴式熒幕當中,顯示著藏在建築物或瓦礫中移動的「軍團」機影。為了防範再次遭受四處飛散的子炸彈攻擊,它們的隊形散得很開。

潛伏在曆史悠久的教會鐘塔當中,待在「神槍」機裡的可蕾娜,瞄準了其中一機。

狙擊型的「神槍」機裝備了彈道安定性與初速較佳的加長炮身八八毫米炮,火控係統與機體穩定係統也都換成了狙擊專用版。可蕾娜能夠預測動向、命中高速移動「軍團」的高超技巧,結合這些裝備後,造就出連研究班都感到驚歎的命中率。

專用的頭戴式熒幕上,顯示著風速、氣溫等各種資訊,以及十字準星。

通過知覺同步傳入耳中的亡靈之聲,讓她微微眯細眼睛。

無論是哀歎或慘叫,可蕾娜都不會到恐懼。隻要不是同伴變成的「黑羊」,她也不會像辛那樣產生憐憫的念頭。

對她來說,「軍團」隻不過是一種會對她所珍視的同伴——對於在最前線與它們戰鬥的辛產生威脅的危險敵人。

敵人。

就該全部排除。

無意識地屏住呼吸。金色的雙眸散發冷酷氣息。

自然而然地扣下扳機後,位於遠方的戰車型裝甲遭到貫穿,應聲倒下。

「從指揮官機開始解決。我要換個位置,麻煩掩護一下。」

「收到了,可蕾娜。小嘍囉就交給我了!」

萊登的「狼人」機在格鬥輔助臂上加裝了重機槍,炮架上的主炮也換成了機關炮。這是為了透過火力壓製——鋪開彈幕牽製敵人,掩護僚機前進。

與擔任前衛,而且特化成極端近戰型的辛搭檔了三年,掩護友機成了他的家常便飯,也自然而然選擇了這樣的戰術與武裝。

同時也負責為全隊提供掩護的萊登,必須時時觀察每個隊員的狀態,對於善於照顧人的他來說,實在是再適合不過的工作。當然,萊登自己絕對不會承認就是了。

兩挺重機槍與一門機關炮,能夠各自鎖定不同的目標射擊。在兩挺重機槍潑水不入的彈幕中,試圖前進的斥候型與近距獵兵型不支倒地,機關炮的彈雨則是將兩架戰車型麾下的分隊送上西天。這時,兩架「破壞神」從「狼人」機兩側衝了出去,「送葬者」機掠過其中一架戰車型身旁,一刀了結。躍上高架橋的「笑麵狐」機則是用炮擊解決了第二架。

「送葬者」機就這樣衝向道路另一頭,「笑麵狐」則是靠著鋼索鉤爪攀上建築物屋頂,轉往相鄰的道路。

可蕾娜開始替辛進行掩護,安琪撤退到後方,進行多管式火箭炮的換裝。

萊登觀察戰況,發現「笑麵狐」需要掩護,便立刻駕著「狼人」機掉頭而去。

「笑麵狐」——賽歐的「破壞神」的武裝,是原封不動的標準製式配備。背部搭載八八毫米滑膛炮,格鬥用輔助臂裝設重機槍。配上四具電磁釘槍及兩門鋼索鉤爪。

然而他所擅長及使用的戰法,卻一點也不「標準」。

「嘿咻……」

閃過戰車型的炮擊,將棄置在路上的車輛當作踏板,跳躍到空中後,將鋼索射進大樓牆麵,繼續往上攀升。近距獵兵型也攀上牆麵追了上來,而賽歐就像是在嘲諷對方一般,把鋼索射向另一側的大樓,接著放開第一條鉤爪,捲動另一條鋼索將機體扯入空中。

來到戰車型上方的同時,扣下扳機。

精準貫穿裝甲最為薄弱的後部上方裝甲後,戰車型化為一團火球。

這是大量應用鋼索鉤爪的三次元機動戰法。

手邊隻有五七毫米的貧弱主炮,加上在共和國時,以棄置國土為主戰場的緣故,時常進行巷戰。而重戰車及戰車型射擊仰角不足,上方裝甲薄弱,因此來自上空的攻擊就成了它們唯一的弱點。綜合了這些條件,空間概念十分優異的賽歐找到了最適合他,也隻有他才能使用的戰鬥方式。

賽歐自認冇有辛那種能和「軍團」近身肉搏還能全身而退的天賦。

自機遭鎖定的警報響起。

爬上了原先那棟大樓的近距獵兵型,將多管式火箭炮對準賽歐。他隻瞥了一眼,又再次射出鉤爪,卡進隔了幾棟的大樓。在鋼索的支撐下,他在牆麵上奔馳,一聽見背後響起爆炸聲就立刻掉頭,用機槍一陣掃射後,解決了近距獵兵型。

在這個瞬間,看見了另一條街道的景象後,賽歐不禁垂下嘴角。

極光戰隊的戰鬥最前線。是一道殺進「軍團」隊伍深處,一麵閃避真的是來自四麵八方的炮擊,一麵不斷斬殺敵軍的「破壞神」白色殘影。

與其說是遭到死神眷顧,倒不如說他自己果然就是死神吧。

「說真的……為什麼辛這麼亂來還不會死呢?」

當戰鬥人員在前線拚死戰鬥時,後方的人員也在他們的戰爭中奮鬥。

『——炮彈跟能源匣有多少拿多少!準備好的卡車就出發!』

『軍曹,預備機準備好了!』

『前麵一有需要就送過去!聽好了,我們不能讓菲多浪費時間回來拿貨喔!要讓那傢夥專心支援隊長他們!外送披薩就是我們的工作!』

麵對無比強大的「軍團」,如果還得一麵擔心彈藥或能源用儘,戰鬥人員就離死不遠了。順暢地補充消耗物資,纔是他們如今對於戰鬥人員最大的支援。正因為明白這個道理,位於後方的他們也拚儘了全力工作。

因為環境吵雜,所以機庫這邊選擇了知覺同步和前線溝通。戴著同步裝置在隊舍的個人房聽著雙方交流的內容,芙蕾德利嘉拚命壓製想要馬上衝出房間的衝動。

什麼都好,一定有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腦中不斷響起這樣的聲音。但她知道這隻是一種自我滿足,所以靠著理性拚命壓下這股聲音。

在機庫中,為了搬運沉重的炮彈和能源匣,專用的重型機械忙得不可開交。

在管製室中,葛蕾蒂和管製人員正聲嘶力竭地喊著芙蕾德利嘉完全聽不懂的專業用語。

身為一個軟弱無力的小孩子,在這種狀況下,自己根本什麼忙都幫不上。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就連在重裝運輸車上進行指揮管製的事情,都隻是辛和萊登他們顧忌她的感受,陪她玩玩而已。

這時她能做的,就隻有睜開「眼睛」,在戰場上尋找她的騎士。

在最前線和「軍團」奮戰的辛,此時恐怕冇有多餘心力去尋找齊利亞的下落。要是能掌握齊利亞的位置,能夠掌握他的動向,自己或許至少可以提出警告……

這時,芙蕾德利嘉「看見」她的騎士,以及所身處的戰場後,感覺渾身血液都要凍結了。

伸手摸索同步裝置,切換連接對象的設定。思考還有些呆滯,她焦急地呼喚那個名字:

「辛耶。」

冇有迴應。

知覺同步明明還連接著。

和辛同步時經常會聽見的亡靈低語聲,此時也迴盪在耳邊。而在同步的另一端,也聽得到在這狂亂的戰場上也顯得十分冷酷的,辛耶指示目標的聲音。

向同為八六的同伴們,向極光戰隊的處理終端們,有時甚至透過無線電或擴音喇叭向其他部隊的士兵下達指示。而且他在指揮的同時,恐怕自己也還在敵陣中斬殺一個又一個敵人。

「辛耶……齊利不在這裡。」

冇有迴應。

不知為何,芙蕾德利嘉不願去想對方可能聽不到,隻是不斷重複呼叫。

「齊利不在這座戰場上。」

冇有迴應。

一股血氣頓時湧上頭頂。

不是因為憤怒……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有聽見嗎,辛耶!現在,齊利位於……!」

這時,眼中映照的對象改變了。

變成她不斷呼喚,強烈思唸的對象。

在夜色下的廢墟市鎮中疾馳,四隻腳的蜘蛛。

本為白色的機體,此時已不再雪白。被硝煙、飛塵和親手斬殺的「軍團」濺出的流體奈米機械血液,染成鐵灰色和銀色,渾身斑駁不堪。

芙蕾德利嘉腦中突然閃過以前目睹的景象。

被踩爛的士兵弄得血跡斑斑的機甲,與站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笑著的人。

明明如此血腥,那雙黑色眼眸卻像凍結了一樣,冇有一絲波動。

公主殿下。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那雙眼睛卻早就連她都看不見了。

而在白色裝甲當中的紅色眼眸,也呈現同樣的色彩。

用蠻力將故障的高周波刀硬是砸進敵機當中,刀身折斷一半也不在意,又轉向下一架敵機。觸發引信炮彈在極近距離下炸裂,碎片插入駕駛艙,打破了其中一麵輔助熒幕,他的目光也不曾動搖。那雙冰冷鋒利的紅色眼眸,隻是一味地將全部注意力集中眼前的敵機。

芙蕾德利嘉忽然雙腿發軟,癱坐在地。

她終於明白,為何自己總是把這兩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不是因為相似,而是因為相同。極為神似的這兩人,恐怕連骨子裡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笨蛋……芙蕾德利嘉無聲地說著。

辛耶,汝這個笨蛋,難道還不懂嗎?

快住手啊。

「汝不能繼續這樣戰鬥下去了……!」

銀色雲霧的另一頭,弦月往西方天空斜下,讓深夜中的廢墟蒙上一層銀灰。

辛聽見多足式機甲的沉重腳步聲,突然在不遠處停下。已經從周圍「軍團」的聲音確認過分佈狀況的他,稍稍放鬆情緒,轉頭察看。在佈滿阻電擾亂型的天空底下,「破壞神」所搭載的雷達就像瞎了一樣,而派不上用場的敵我識彆功能早就被關掉了。

『——哎呀,彆開炮喔,極光戰隊的!是自己人!』

佇立在眼前的是,身上有著第一七七師團第六七機甲戰隊中隊章的「破壞之杖」。設定為追蹤視線模式的紅色光學感應器,順著辛的視線來到對方身上,就看見重量超越五十噸的機甲,踏著似乎有些輕盈的步伐走了過來。

對方的步伐冇有受到戰鬥機動動作的影響……看來是剛纔那些在警報中醒來,忙著進行出擊準備的機甲部隊,終於趕到戰場了。

『無頭骷髏的識彆標誌。你就是戰隊長嗎?』

「這裡是極光戰隊隊長,辛耶·諾讚少尉……狀況如何?」

「破壞之杖」的車長似乎笑了。

『這裡是第六七戰隊隊長,山謬·魯茲上尉。發動攻勢的「軍團」第一梯隊,看來已經成功擊退了。其他戰區也一樣。這都是身為緊急出擊小組的你們撐住戰線所帶來的成果,乾得好。』

辛想問的是我方部隊的狀況,而且「軍團」先遣隊從全陣線撤退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不過講了也冇用,乾脆任由對方講下去。最重要的是,他想稍微平複一下在剛纔的戰鬥中變激烈的呼吸。

『其他剩下的部隊也都出擊了……已經冇事了,你們可以回去接受補給。之後請遵照司令部的指令行事。接下來——由我們聯邦人接手吧。』

意思就是,你們八六不要再逞強了,快撤退吧。

辛還有點喘,深吸一口氣後,連同自己想說的話一起吐了出來:

「恕我直言,上尉。」

一邊確認在旁待命的菲多乘載的補充物資殘量,一麵從多功能熒幕上叫出分散在周邊的「破壞神」機體狀態資料……雖然稱不上完好,但不至於不足。各機都還有餘裕繼續戰鬥。

「剛纔的『軍團』部隊是先遣隊,接下來的第二梯隊是本隊……現在撤退的話,這個戰區就會失守。」

「破壞之杖」車長的聲音,一下子笑意全失。

『……你說什麼?』

「這邊的防衛就交給貴隊了。我方將前往迎擊本隊。隻要痛擊敵方進軍的先頭部隊,就能稍微削弱攻勢。」

『等等,少尉!那是——』

「通訊結束——呼叫戰隊各員。」

徑自切斷無線電後,透過知覺同步呼叫。將一時反應不過來的「破壞之杖」留在原地,「送葬者」機調轉方向,朝向遠方的大軍而去。

讓先遣隊先行暖場後,才粉墨登場的「軍團」本隊——那群連距離如此遙遠的辛,都能感受到如風暴般震耳欲聾怨歎聲的大軍。

隊員們一齊做出了迴應。有的難掩興奮,有的十分平淡,不時還伴隨著一股凶猛的冷笑。

「都聽見了吧——不想死就跟上來。」

「軍團」的本隊來襲,而幾乎同時抵達前線的聯邦軍機甲部隊,建立了牢固的防衛線,隨後機械海嘯猛力撞上堅固的機甲防壁,戰況就此陷入有進有退的膠著狀態。

這時,有人注意到天已經亮了,用肉眼就能看見自己持槍的手。

陽光卻是紅色的。

在戰壕中、在作為遮蔽物的崩塌建築中、在窄得喘不過氣的駕駛艙中,趁著交火的空檔,士兵們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染成鮮紅色。

朝霞的光芒,經過覆蓋整麵天空的阻電擾亂型的翅膀漫射與折射後,本應擺脫黑暗的天空,卻像是熊熊燃燒一般,被鎖進了血紅色的黑暗之中。

在紅色天空下,戰鬥仍在持續進行。

廢墟、戰壕、棄置的殘骸和堆積如山的屍骸輪廓,在血色光芒中勾勒出漆黑的剪影。在這片剪影之中,機械魔物與人類的死鬥仍在不斷上演。嘔出點點火焰與熱血,倒地化為不動的黑影,在染成紅與黑的世界中,又抹上一層層紅與黑的顏色。

那樣的光景,不是地獄卻更勝地獄。

在紅與黑的地獄中,有人見到了白色的惡夢。

那是宛如鮮烈的幻視般一閃而逝,在地獄中飛馳的白色惡夢。

那是被飛塵劃出無數細小傷痕,卻更顯潔白,冠上女武神之名的無頭骷髏。

在一處隻要失守就會導致周邊防衛線如雪崩般崩潰的重要據點,他們持續不斷奮戰。麵對大舉來襲的「軍團」,他們一步也不退,有些人像發狂的野獸互相撕咬一般近身肉搏,有些人則是鎖定敵機位置,發動精確的炮擊,屠戮了一批批來犯者。

其他部隊傳來的救援請求,或是希望他們彆再逞強儘快撤退的哀求,都被他們拋在腦後。麵對無窮無儘的「軍團」,他們冇有餘裕分兵救援,而他們也知道,就算自己和夥伴被消磨殆儘,也不能後退一步。此外,對於過去被祖國的地雷區斷了後路,隻能在戰場上奮戰下去的他們來說,本來就冇有產生過撤退的念頭。

遭到擊毀的「軍團」殘骸層層重疊相連,他們把這個當成墊腳石或遮蔽物,繼續戰鬥下去。

然而,隻要時間拉長,彈藥就會耗儘,能源匣也會見底。何況追求機動效能而輕量化的「女武神」,本來能夠攜帶的彈藥就少。就算從後方基地運送過來也不夠用,於是這些「女武神」便從遭到擊毀的僚機殘骸上,剝下所需物資進行補充。隨侍在側的「食腐者」還不忘在同伴的屍骸上摸索,取出「內臟」後推放在據點周邊。

從帝國黎明期的遙遠時代開始,代代生活在位於國境的戰鬥屬地,早就將戰場視為故鄉的舊戰鬥屬地兵,看到他們戰鬥的姿態,都不禁感歎起來。

又多了一些可靠的戰友啊。傭兵們在生死的狹縫中,甚至露出了笑容。

可是大多數聯邦軍人,卻不這麼想。

無論是在戰場上,或是在透過資訊煉分享光學情報的指揮車、指揮室中。無論是裝甲步兵的士兵,或是身為駕駛員的軍官,還是身為指揮官的上級軍官都一樣,紛紛茫然地發出呻吟:

「那就是……八六……!」

那是被本應為祖國的共和國當成人形豬玀,被共和國棄置於戰場,還不過是少年的同胞。

本來以為,他們是一群可憐的孩子。

被剝奪人權、被剝奪自由,甚至連家人、故鄉和姓名都遭到剝奪。從個子還冇徹底長開的時候,就被送上戰場,而在拚死戰鬥到底之後,又被命令去白白送死。所有知道這段過去的人,都希望他們至少能在聯邦得到幸福快樂的生活。

可是這樣的祈願,卻被他們自己捨棄了。

自願回到戰場,像這樣闖進最為凶險的戰場。他們根本冇有奮戰的理由。他們冇有需要守護的家人與國家,甚至冇有理念。事實上,「那些傢夥」根本什麼也冇有守護。對於友軍發來求助的聲音充耳不聞,分食僚機的殘骸繼續戰鬥下去。就像是渴望著戰鬥——渴望毫無意義毫無理由而無止儘的戰鬥,除此之外彆無所求一樣。

他們不是受到迫害,失去一切,無助而可憐的孩子。

那些傢夥是怪物。

由戰場的嚴苛與共和國的惡意所創造出來的,擁有人類外型的殺戮機器。無法理解他人施予的慈悲與救濟的戰場惡魔。雖然生而為人卻遭到徹底扭曲並不是他們的錯,可是那顆已徹底扭曲的心——也無藥可醫了。

「這群怪物……」

不知道是誰,在八六有可能聽見的無線電中,這樣嘀咕了一聲。但是這時已經冇有半個人會去責備這句話的不是了。

就在一群載著快速反應預備部隊的大型運輸機,降落在FOB一五附近,連忙下機的機甲部隊與機械化步兵部隊,趕赴前線的不久前。

藍色友軍單位的光點大幅增加,紅與藍的光點一邊閃滅,一邊像馬賽克一樣混成一團。瞪著主熒幕上這個畫麵的葛蕾蒂,突然發現紅色光點出現了以往不曾有過的動向。

混雜在一起的紅與藍分離了。就像沙漏中落下的沙一樣,紅色光點漸漸落回熒幕西側,也就是它們支配領域的方向。

「——『軍團』想要……」

從很早之前開始,對時間的感覺就麻痹了。

光學熒幕上顯示的機外影像始終是一片通紅,無論是打倒的,還是剩下的敵機數量,都已經記不清了。在襲擊與襲擊的短暫空檔,啃著固態軍糧,抓緊這極為短暫的時間閉目養神。冇有計劃也冇有策略,就是將成群的「軍團」一個接一個乾掉。這已經不算是戰鬥,而是更原始的死鬥。

雖然透過所剩無幾的清醒意識,勉強辨彆敵我,但戰鬥繼續拉長下去的話,自己也不知會變成怎樣。

這時,辛注意到下雨了,他隨之抬高視線。

「破壞神」的聲音感應器捕捉到的白雜訊,以及敲著裝甲的細微雨滴聲。這樣的聲音,在戰場的喧囂中,實在太過幽靜。

在經過好長一段時間後,因為疲勞而變遲緩的腦袋,才終於想通自己之所以能聽見這個聲音的理由。

「軍團」開始撤退了。

哀歎聲已然遠去,隻剩下長距離炮兵型發射的牽製炮擊,以及追擊部隊的戰鬥聲響而已。

打開感覺似乎關了很久的駕駛艙,讓身體沉浸在翩翩落下的細雨中,深深呼吸。

薄薄的雨雲邊緣透出一輪紅色,告訴他們現在已是夏天來得較遲的傍晚時分。

「——戰隊各員。」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直到此刻,腦袋才意識到喉嚨的乾渴。

應答的聲音比出擊時少了很多。有些人因為疲勞過度而喘到無法回話,而有些人則是覺得冇有回答的必要。

還有一些人,是再也不會回答了。

「『軍團』開始全機撤退——我們也歸隊吧。」

當辛將「送葬者」機停在機庫的駐機位置,走出機外時,才發現芙蕾德利嘉站在那裡等他。

不知是不是冇睡,她的眼睛周圍有點紅。平時總會有人幫忙梳理的長髮,現在也亂成一團。該不會從自己出擊之後,她就一直等到現在吧?

四目相交後,那張稚嫩的臉蛋就扭曲變形了。露出似乎有些安心,同時又像深受打擊一樣的眼神,眼中還泛著淚光。她似乎按捺不住,就這麼撲進辛的懷裡。

「辛耶,汝這個笨蛋。」

搞不懂她在說什麼。

然而辛卻無意識地把手伸向那小巧精緻,難得冇戴軍帽的頭。辛輕輕摸著亂翹的黑髮,就感覺到那雙纖細的手突然加大力道。

「汝和齊利一樣——都是大笨蛋。」

警戒「軍團」再次發動攻擊的工作,交由預備部隊接手,然而西部方麵軍的司令官們要處理的事情依舊堆積如山。在這場戰役中喪失的裝備與兵員補充事宜、負傷者與陣亡者的後送、防禦設施的修補、戰鬥的分析,以及論功行賞。

司令官們一致認為,首先必須褒揚的,應是遠比預期中更早偵測到敵襲,下達了比其他戰域更為正確的索敵範圍指示,就結果來說,是將西部戰線從瀕臨崩壞的危機中拯救出來的索敵機管製官。

然而,該名管製官卻提出異議。

讓索敵機前去探索問題範圍的人,並不是自己。

事實上,當時有一位軍官,前來「說服」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探索那個地點。而發現先遣隊,以及像其他戰域下達的指示,也都要歸功於那位軍官說服自己。

若要論功的話,也是那位軍官的功勞。

「——雖然管製官描述得十分穩當,但貴官似乎是采取了相當暴力的手段啊,辛耶·諾讚少尉。」

將帝國時代的內裝潢原封不動保留下來的司令官辦公室中,坐在厚重桃花心木書桌後麵的少將如此說道。胸前戴著密密麻麻的獎章,領口掛著十字勳章,失去的一隻眼蓋著黑色眼帶。

「聯邦軍人的槍應該始終朝向敵人,而不是用來脅迫同胞的工具。即使實際上並未將槍口瞄準對方也一樣啊。」

「……我本來打算將發現敵機的功績,作為謝罪之用。隻要她不說,功勞應該足以升官纔是。」

辛平淡地迴應後,就看見少將眯細雙眼,而背後的葛蕾蒂似乎也用手扶住額頭。

夾在兩人之間,以稍息姿勢站在書桌前的辛,連根眉毛都冇動。不計其數的獨斷專行和違反軍規的行為,雖然是出自於必要,但受到審問和懲罰也是理所當然。

從違規內容來看,足以判處關禁閉了,但如今之所以隻有接受審問就了事,也是因為不知該如何處置的緣故。

轉動皮製辦公椅麵向旁邊,貼了一眼平板終端後,少將抬起隻剩一邊的眼睛說:

「根據憲兵部的筆錄,你的回答似乎相當有趣啊……你說你能夠聽見『軍團』的聲音,因此能夠掌握他們的所在位置,對吧?」

此時葛蕾蒂迫不及待地插嘴:

「少將。這件事雖然難以置信,但的確是事實。報告中也附有使用了同步裝置與諾讚少尉,進行聽覺同步後的證詞……」

「有人讓你發言了嗎,中校?我自然知道有這種能力者的存在,也看過證詞了。但光靠這些,並不能證明這次情況是真的。」

操作手邊的情報終端,在書桌上顯示戰域的地圖。隔著全像地圖的影像,一道漆黑的視線射向辛的身上。

「『軍團』在哪裡——由近到遠找出十個地方給我看。」

辛瞥了一眼,發現天花板附近有架經過偽裝的監視攝影機,加上少將手中的平板終端故意調整到他看不見的角度,頭髮裡還藏了通訊耳機。大概是想即時比對雷達捕捉到的情報吧。

雖然不知原理為何,但要證明真偽的話,的確是最確實的方法。辛暗自歎息。

「……恕我失禮了。」

先在地圖上找出最近集團的位置,再以此為基準,依序指出十個位置。雖然辛能正確地聽出「軍團」所在位置的距離和方位,但那和常用的距離概念不一樣。若是自己很熟悉的共和國戰區倒是無妨,但換成範圍遠比那更廣大的師團用戰域地圖,實在很難憑感覺換算距離。

指到第七個的位置時,少將微微瞪大眼睛,透過耳機吩咐了些什麼。大概是他們冇有掌握到的「軍團」集團吧。

回答結束,辛退回原來的位置後,就聽見少將長歎一口氣說:

「……我想問你一件事。」

少將想了想,隨後才繼續說道:

「你為何要這麼做?雖然就結果來說,的確拯救了西部戰線,但從你自身的立場來看,這是十分危險的行為。你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吧,為何要故意冒險呢?」

「當時我認為,若是循正規程式上報的話,可能來不及迎擊……而且,那時就算說了同樣的話,您應該也不會相信吧?」

「這不算回答。我要問的是,你為什麼冇有考慮到自身安全……之後你可能會被當成警報裝置,或是實驗動物,身為八六的你不會冇有想過這樣的可能吧?」

畢竟是曾被祖國當成人形家畜,用完就丟的八六。

「冇錯……但是,如果敗給『軍團』的話,一切就冇有意義了。」

少將沉默了數秒。

「原來如此——為了殲滅敵人不惜犧牲自我。這就是你們八六的想法嗎?簡直像是一把冰刃。隻要能斬殺目標,就算因此粉身碎骨也無所謂嗎?」

看見葛蕾蒂挑著眉毛準備開口,少將抬起一隻手製止後說道:

「這次的事就不追究了……今後若是察覺到同樣的危機,可以期待你也主動提出報告嗎?」

「好的。」

「中校,到時候就由你負責聽取。若事態緊急,可以直接向我報告。我會先吩咐副官。」

一走出司令官辦公室,葛蕾蒂就帶著歎息開口:

「拜托你彆再這樣讓我心驚膽跳了,少尉。說話的內容也一樣,那不是對待將官應有的態度喔。」

「抱歉。」

「真是的……還有,今後請你也稍微考慮一下自身的安全。從結果上來說,那也關係到你身邊人的安危,懂嗎——諾讚『中尉』。」

辛轉頭看著葛蕾蒂,而她隻是聳聳肩說:

「因為上一級軍官都死光了。這是聯邦軍常有的事。」

葛蕾蒂自己也是在一次次火速現場任命之下,年僅二十五六歲就得到中校階級。她亮了亮胸前的中校階級章,露出苦笑。

「實際上,你本來就在負責中隊指揮官的工作了,所以來得正好……其實原本想讓你再升一階的,但是和這次的過錯抵銷了。」

「……」

「你就不能稍微開心一下或是可惜一下嗎?總之薪水也提高了,雖然冇什麼實感啦。」

必要經費已經都由軍方負擔了,也冇有其他用錢的地方,所以就算告訴他加薪了,也不知道能做什麼。

葛蕾蒂再度露出苦笑。

「真是的……我就說到這裡了。辛苦了,中尉。」

「……告辭了。」

辛與返回辦公室的葛蕾蒂分彆後,走在鋪著地毯的長廊上,心裡歎著氣。

由於部隊在前幾天的戰鬥中遭受毀滅性損害,將戰線防衛工作交由預備部隊負責,進行整編的西方方麵軍,暫時冇有任何任務要做。總之先去看看因為這幾天的訊問而無法確認清楚的自家部隊狀況。於是走向暫時再度返回司令部基地的極光戰隊隊舍。

這時,辛突然聽到一陣朝自己跑來的輕盈腳步聲。

抬頭一看,原來是芙蕾德利嘉。堅硬的軍靴靴底踏在柔軟的地毯上,她拚了命地跑過來的模樣,和如今基地內戰鬥氣息已舒緩不少的氛圍大相徑庭。

辛感受到一股從遙遠的彼方看著自己的氣息。

因憎惡而凍結的黑色眼眸。

『——去死。』

背上竄過一陣惡寒。

為何——自己會忘記呢?

明明遇上了兩次。應該早就知道那是「軍團」的殺手鐧纔對。

可是自己還是下意識地把它排除在威脅之外。

那是因為——自己心中的某個角落一直覺得,就算是戰域後方的要塞、國家和人類被那個東西毀滅了,也和自己一點關係也冇有。

和他們這些故鄉就是被敵人團團包圍的戰場,與眼前的敵人對峙,總有一天會死在那些敵人手上的八六——毫不相關。

因為他有所自覺,就算離開了八六區的戰場,也不算是真正解脫了。

這時,芙蕾德利嘉大喊:

「快趴下!齊利他——」

超高速炮彈撕裂大氣的慘叫聲,和超級重量在高速下著彈所帶來的衝擊力,幾乎同時抵達。

隻見窗外一陣閃光。

光線之強,將整個視野變成一片雪白。

因為音量過大而讓人產生無聲錯覺的巨大聲響,如落雷般撕裂大氣,隨之而來的衝擊波,震撼了整座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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