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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底,夜色黑沉,雪花紛飛,地麵上的積雪足有半尺高。

門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筠蘭打開門,與門外的青衣婢女視線交彙。

婢女麵露難色,搖了搖頭,筠蘭心生不安。

這時,屋內傳來一道清脆的響聲。她旋即側身,讓開位置,關門前眼神掠過東北一角,額間眉心緊縮。

一路沿著門口,直到內室的床榻,地麵上鋪陳著絨毛厚毯,柔軟暖和。外室兩麵牆側,各置一鼎暖爐,嫋嫋香菸呈螺旋狀在爐鼎上方盤旋。

隔著一座四折雕花屏風,婢女屈身,說道:“回稟主子,陳世子說今夜見不到主子,他不會離開。”

屏風後一陣靜默,半晌,一道清冷的女聲響起,“他不想走?好,明日我就去給他收屍。”

婢女‘咕咚’一聲跪地,頭埋在地上,兩肩微微顫抖。

稍頃,屏風後又響起一連串的聲音,高低起伏,屋內的氣氛低沉到像一根隨時會崩的琴絃,隨侍婢子個個垂下了腦袋,眼睛盯著地麵,半點聲響不敢出。

一道高挑婀娜的身影從屏風後出來,襦裙後襬鬆垮垂地,白嫩的纖足若隱若現。

青蔥修長的指間扣在一個雕刻繁複的木匣子上,聞洵宴把匣子遞出去,音色淡漠,“拿去給他。”

“告訴他,從今日起,我和他的婚約作廢。”

這個‘他’,即便聞洵宴不說,所有人都知道是誰。

凜冬夜裡,被未婚妻拒之門外,忍受風雪肆虐的陳世子,陳淮重。

婢女小心翼翼抬頭,眼神盯著抵在額前的木匣,她忽而想起先前筠蘭姐姐再三提醒清掃主子閨房時有一物不可觸碰,而現在,她迫於主子威勢,正要接過這件‘禁物’。

原來它是陳世子送給主子的,年輕的婢女惴惴不安地伸出了手,在即將接過時卻落了空。

“主子,婚姻之事不可兒戲。”

婢女一怔,耳畔聽見一道急促的女聲,是筠蘭姐姐。

“陳世子與那賤婢一事尚未屬實,主子何不親自去問一問陳世子,若那事千真萬確,再談退婚也不遲啊!”筠蘭一手奪過木匣,麵對主子的怒意,眼神不閃不避,言辭懇切道。

身姿纖細婀娜的女娘亭亭而立,如一株幽然綻放的白玉菡萏,細長睫毛覆在眼瞼,斂去了眸中湧動的情緒,筠蘭緊緊注視著女孃的芙蓉麵,指尖不禁緊扣木匣。

良久,她才聽見細軟的聲音緩緩道:“好,我去見他一麵。”

筠蘭提著的心氣一鬆,手上力勁驟失,木匣從指尖滑落。等她意識到時,動作上已來不及作出補救,眼看木匣墜地,心胸驟然緊縮,一口氣堵在喉間。

一雙纖白嫩手在半空中及時接住了木匣,而木匣邊角規整鋒利,在衝力的作用下,柔軟的掌心上當即被緊勒出幾道紅痕。

寒風雪夜中,一道挺拔俊逸的身影立在一扇門扉前,覆蓋了一層薄雪。

門扉上有一方窄小的屋簷,恰能容下一個人。而青年隻要往前跨一步,就能藉著屋簷暫避風雪。

冷冽的風颳過青年的臉頰,晶瑩雪花落在他飽滿的額頭上,化成雪水,從鬢角滑落,襯得那如刀刻般的五官更加冷硬,像一尊精貴的雕像。

‘吱呀吱呀’,緊閉的門扉開了一條細縫,青年眼簾一掀,唇角微揚,平靜無波的麵孔盪漾起一縷春風,好似冰封的青蓮化霜綻放,清俊雅緻。

門扉一開,一身銀狐輕裘鬥篷的女娘戴著滾毛風帽,她站在門檻後麵,一雙細眉微微蹙起,沉靜的瞳孔閃過幾分訝異。

青年溫柔道:“渺渺,我想來見見你。”

聞洵宴神色一動,拿過撐在上方的油紙傘,幾步走近青年。她張嘴欲斥時,手心驟然一空。她抬眸,看著青年拿過油紙傘,傾斜著撐在她的上方。

喉間上下翻動,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她的視線停留在青年左肩上的落雪。

雪入心湖,泛起一圈圈漣漪。

半晌,心湖波瀾不止,聞洵宴斂眸,開口問道:“為何不避風雪?”

“想讓渺渺心疼我。”

冇見到人前,無論多麼狠心的話都可以豁然出口,可看著眼前人一身風霜,溫潤含笑著說他自導自演的苦肉計,聞洵宴不可抑製地心疼了。她側首,正麵對上青年含笑的模樣,繼而對上一雙墨綠濃稠的眼瞳—

深邃至極。

她恍然想起在帝都眾所皆知的一則流言,雖說是‘流言’,但無人不信—

晉勇侯世子血統不純,是蠻族賊子。

這個氣質清貴的青年最開始過得並不如意,他雖出自侯府,卻是妾室之子,又因一雙碧瞳,受儘世人冷眼。與他定親,不過是她的一時意氣。

因母親早逝,她對父親多有怨懟。及笄之後,看著西院中的那個女人為她婚事上躥下跳,她決意不讓對方插手她的婚姻。在陳淮重帶著一個市井媒人上門提親時,她頂著父親的冷眼和西院女人的幸災樂禍,當眾應下了這門戶不當的婚事。

一紙婚約,一枚玉鐲,就此讓她開始走進另一個人的世界。於這段婚事,最初她並未抱有什麼期望。原以為,不過是在冇有選擇中選了一個她自願選的。

正如世家閨秀圈裡所傳,陳淮重向她提親,為的是她身後的秦家之勢。一個出身卑賤又身帶汙點的庶子,在受儘欺淩後,對權勢的渴望,即便飲鴆也是無悔,何況是娶一個名門貴女。

她同旁人一樣,抱著這樣的想法,冷眼看著她的未婚夫做儘討好她的事。然世事無絕對,不知從哪一刻開始,她漸漸從旁觀者變成了局中人。

她再也做不到對眼前人無動於衷。

或許是他在萬人中也無法掩埋的俊秀姿色,亦或是他看著她時瞳孔深處的真摯,一日複一日,包裹在外的堅殼開始碎裂,絲絲縷縷的暖意蔓延進她的心裡。

她不懂話本子裡的男女之情,也不知什麼樣的纔算是夫妻,但是,她已認定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冇有血緣的親人。如果…如果不是那人出現,她竟不知自己所期望的早就成了一場虛妄。

一塊陳淮重從不離身的月牙玉玨被那人緊握著,一手撫住略鼓的肚腹,神色淒苦的跪在地上求她,不要傷害她未出世的孩子。

傷害?什麼叫做傷害,是陳淮重偽作君子毀諾情繫他人,還是她眼瞎心黑受人矇騙猶不自知?聞洵宴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思緒抽回時,此前動搖就像是一場笑話,她脖頸仰直,眼神悲憤,“陳淮重,你的玉玨呢?”

青年神色不變,輕描淡寫道:“前些時日不知掉在何處了,還未尋回。”

掉了?還是送人了?聞洵宴眼底劃過一抹譏諷,聽著對方繼續道:“渺渺喜歡?過些時日我再去尋一個成色更好的。”

語氣疏朗隱隱透著幾分喜悅,聞洵宴心底卻積蓄起一股鬱氣,堵在胸口,脹痛難熬,她直白問道:“我曾在一個女娘手中見過你的玉玨,陳淮重,你的玉玨真的是掉了嗎?”

“玉玨自然是掉了,”陳淮重眉眼微挑,語氣沉穩,“渺渺是不信我嗎?”

看著對方從容的模樣,聞洵宴背脊生出一陣寒意,冷得她指尖發顫,她嗓音滯澀,“那名女娘就在我的院裡,你可願與她當麵對質?”

此話一落,青年溫潤笑意結冰,身上散發出一道懾人的寒意,聞洵宴恍若未覺,她看對方冇有回答,又重複了一遍。

“你不信我?”陳淮重唇角溢位冷笑。

明明是一句吐露委屈之言,卻說得如盜匪劫道一般蠻橫無理。

“信你?”聞洵宴眼角冷意不輸對方一分,“若你能證實那名女娘胡言,我自然會信你。”說完她對上青年的視線,態度堅決。

陳淮重錯開視線,眼眸半闔,“不必。”

青年話語中的放棄間接證明瞭那名女孃的說詞,徹底打破了她最後的妄想,難道那名女娘說得還不夠確切嗎,她為什麼還要這般自取其辱!

此刻,左手上的木匣猶如千斤之重,她的指尖扣在木匣表麵的雕花上,尖銳刺痛了柔嫩的指腹,表皮刺破時頭皮發緊,她終下了決心。

“陳淮重,你和我的婚約就此作廢,”聞洵宴將木匣遞出去,眼神落在那一抹細微的鮮紅上,“婚書與定親之物我還給你。”

話語剛落,修長的手指搭在木匣一角,骨節突出,聞洵宴眼神一黯,鬆開手掌。

下一刻,手腕被一陣沁冷寒意覆蓋,以及肌膚緊貼時的溫潤,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驚得聞洵宴瞬時應激,她欲收回手腕,卻被五指環扣,掙脫不得。

“你要做什麼?”

女娘眼眸睜圓,警備的模樣像極了被捏住要害而炸毛的貓崽。陳淮重眼眸微眯,視線緊鎖住女娘放大的瞳孔,神情逐漸變得肅穆。

或許是青年從未在她麵前露出過這樣的神情,聞洵宴掙脫的動作漸漸平緩下來,但臉色依舊緊繃,而在她身後的一眾仆從也是一副隨時聽令護主的模樣。

陳淮重俯下身逼近,聲音溫涼,“渺渺,你若怒氣難消,儘可朝我發泄。隻除了退婚,我不想再聽見,你也不能去想,一次都不能。”

說最後幾個字時青年放柔了聲調,好似是隨意說出口的,但聞洵宴清楚這幾個字的分量,隻因在那時對方碧瞳妖冶驚人,極具攝人心魄,就好像她是被人握在手心的私寵,冇有主人的命令,不可踏出牢籠半步。

但怎麼可能!

“陳淮重,你是否還記得當日提親時你給我的承諾,”聞洵宴對上男人的視線,不閃不避,“今吾一生唯爾一妻。”

青年頷首,麵色無一絲愧疚,聞洵宴心情愈發沉重,“是你毀諾在先,我提退婚又有何不可。”

“渺渺,你和我的婚事從定下來後便不是由你說了算的,”陳淮重眼簾半闔,“不知聞大人是否知曉呢?”說完,他鬆開五指,身姿挺拔。

聞洵宴眉間微蹙,“我的事何時需要聽他的安排。”

“是嗎?”陳淮重語調散漫,“那皇帝呢?渺渺,我們的婚約皇帝亦是知曉。原是這次嶺楊剿匪結束後,皇帝就會派人為我們主持婚事。”

“怎麼會?”

“它是我去剿匪前向皇帝討來的賞賜。”

賞賜?此前兩月陳淮重忽然被派去嶺楊剿匪,朝中武將林立,何須他一個文官披甲執劍,那時她還在擔心他的安危,卻不知他已經在揹著她開始謀劃算計。人心莫測,她忽然看不清他是誰了。

眼睛莫名泛起酸澀,聞洵宴下頜上揚,閉上眼眸,寒風吹過臉頰,卻不敵心底的半分寒意。

再次睜開眼時,女孃的眼底一片空虛,“陳淮重,這個婚我退定了,即便你拿皇帝的旨意威脅我,莫要忘了,你當初為什麼會踏進聞府的大門!”

在聞洵宴第二次把木匣遞出去時,青年的從容姿態開始慌亂起來。他張口想要再說什麼時,看著女娘淡漠的眼神,又訥訥閉上了嘴,但冇有伸手接過木匣。

半晌,聞洵宴見對方冇有接木匣的意思,屈身把木匣放在了地上,她悶聲道:“這些時日多謝陳世子的照顧,你我情薄緣淺,我也並非良人,婚約既退,祝願陳世子另擇佳偶,心想事成。”

說完,她冇有去看對方的表情,轉身要離去時,餘光瞥到一折衣角,她極快地揚起手臂,連帶著身體踉蹌好幾步,被候在一旁的筠蘭快速扶住。

筠蘭憤怒質問:“陳世子,你這是做什麼!”

青年右臂揚在半空,緊握手心,緊張的神情流露出幾分悲涼無措。聞洵宴眼眸半闔,悲涼,是她看錯了吧。耳邊一道低啞的聲音響起,“渺渺,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再傷害你的。”

聞洵宴低眸不語,她要離去時又被一道聲音攔住。

“如果我說,我和她毫無瓜葛,她懷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渺渺,你信我嗎?”

陳淮重,為什麼你今夜會出現在這,為什麼你會知道那人懷了孩子,有些話我冇問,隻是不想兩個人太過難堪。今夜與你的一麵,不過是為了讓這段緣分有始有終,開始和結束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開口,卻抵不過胸腔裡湧動的情緒,“信,又如何!”

“是不是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要和我退婚?”

“是。”

清脆的聲音落地有聲,身後之人再冇了動靜。

聞洵宴望著近在咫尺的門扉,心底無波無瀾,抬腳進門的一刹那,背後響起一道重物倒地的聲音,守在門扉的仆從臉上露出驚惶,她看見一張張嘴唇翕動,一股難言的慌亂在心口亂竄。

蒼茫一片的雪地裡伸展出點點梅花,鮮紅妖冶如黃泉蔓陀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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