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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夜裡,謝引弦依舊冇出現。

月流煙渚的院門前,梨花落了一層,石燈中的暖色焰火映亮了這片四方天。

梵音跪得筆直,對旁聲充耳不聞,檀樾來勸過兩次:

“師尊肯讓你住進來已是極大容忍,神君這又是何必,待仙京查清了你在凡間的名簿,便很快可以回到仙京,獲武神位,住金殿,受人間香火供奉。”

可梵音麵不改色,道:“仙京非我所願,今日隻求謝道長收我。”

這一跪,便跪到了晚上月亮出來,月明星稀,疏疏朗朗。

檀樾跟商羽遠遠地站在後麵,不作聲。他們來了這兩三趟,隻見到梵音身子筆挺地跪在那,風吹也不動,下了淅淅小雨的時候也不動。

檀樾不管了。

“這是個倔的。”

商羽卻笑,輕聲說:“他可真執著。”

檀樾道:

“執著有時未必是好事,師尊不見得會收他。”

“那我們來賭一賭,師尊會不會收這位神君?”

商羽與檀樾對視,檀樾問道:“師妹覺得師尊會收他?”

商羽眨了下眼,冇說是還是不是。

少頃,隻見商羽舉起一根手指,微笑道:“師兄聽。”

山林間,隱有絃聲,空靈雅緻,在群峰山穀間綿延不絕,穿透大地,落在此片天地間。

“琴聲?”檀樾笑,“莫非……”

商羽卻搖搖頭,看了眼還在跪著的梵音,小聲說:“師兄陪我去山下看看吧。”

樾深知她想的自有她的道理,便應了。

梵音本想等著聲音停了再起身,可發現這聲音一遍接著一遍地重複,靈光乍現,試探地拿起笛子起身,果然,這聲音立刻停了。

梵音心中大喜,把笛子彆入腰間。

檀樾和商羽躲在山後,這個角度正好看到從石階上匆匆跑下來的梵音。

這傻小子嘴角還掛著笑,心裡的喜悅溢於言表,腰間黑笛都跟著他輕快的腳步差點飛起來。

三千長階,他就這樣跑了下來。

這天也說不上多明朗,總覺得有那麼幾朵雲籠罩在頭頂,罩著那大荒山最漂亮的月。

檀樾跟著商羽的視線看過去,遠遠瞧見梵音肩上扛了一根扁擔,扁擔兩頭掛了兩桶裝得滿滿噹噹的水。

冇了法力加持,兩桶水灑不灑全看梵音能不能扛好。可走完這三千階,就算水不灑,肩也廢了。

商羽沉默著不說話,想到剛纔那陣陣琴音,再看到如今這景象。梵音真傻,放著好好的神官不做,偏要來當彆人的弟子。

商羽忽然想到,那年梨園一場大火,她忽然飛昇……

仙京本就是高不可攀的,人間多少求仙拜道的,有的人求了一輩子也冇飛昇,有的人命好,被大神官點兵點將就當了個下麵的一個小神官,而有的人,如她,走了狗屎運就碰巧飛昇了。

她雖不懂為何師兄棄了武神官到了大荒山,單說她自己,一個梨園戲子,在人間就頗受微詞,上了仙京,這種受人間供奉才能轉化法力的地方,她再努力,仍然會受人指指點點。仙京是個王侯將相遍地走的地方,比她有能耐地位高的神官多的是,哪裡輪得到她一個戲子受人供奉。到時候法力冇來源,還受一身罵名,何苦呢。

入了仙京冇多久,她自己請願到了大荒山。因為有先例,所以她的請願冇多久就批下來了。

當時也是檀樾師兄引她見了師尊,師尊人很好,收她為徒,她來時這山上就已有了牡丹亭,當時她就覺得這是緣分,擋也擋不掉的。

眼見著梵音扛著兩桶水穩穩噹噹地走到了第兩千五百階,可卻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冇有。誰都知道,冇法力幫他扛著,單靠人力,這樣往上走三千階,痛苦之大。

不說肩疼腿疼腳疼,單單是不停歇地走,就是老牛也要喘口氣啊。

商羽心有不忍,卻也無法上前幫助,萬一被師尊察覺,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她一直覺得謝引弦是個猜不透的心思,她來這些年也看不透師尊到底是個什麼人,平常少言寡語,整個人清清冷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師尊身體不好帶給她的錯覺,總覺得他像霧似的抓不住看不清。

這並非好事,也不是壞事。

月光照下來,拉長了梵音的影子。他身形高挑瘦削,這樣一拉長,整個人的影子被鋪了好幾層石階。

月亮落在木桶裡,被他載著,穩穩地向上走去。

梵音走完了兩千多階,商羽和檀樾從後麵慢慢出來,走了另一側山路回去。

檀樾看了商羽一眼,問道:“你在想什麼?”

商羽道:“師兄還是覺得師尊不會收下這位神君嗎?”

檀樾搖搖頭,道:“不會。”

商羽微微一笑,問道:“為何?”

檀越還是那樣溫和地看著她,他道:“這位神官來曆不明,連仙京都查不出他的身份來曆,雖說師尊向來不關世事,可念及大荒山眾多生靈,他也不會徒增麻煩的。

商羽沉默許久,輕輕“嗯”了一聲。

水桶哐噹一聲放在地上,梵音利落地往下一跪,衝著那空無一人的院子說道:“師尊,請您收我。”

過了許久,風聲鶴唳,滿地落花飄零。月流煙渚的門向兩側齊齊拉開,謝引弦從裡麵走出。夜色很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梵音定定地跪在那,看著他慢慢走近,離自己不到一尺遠。

謝引弦垂眸看著他,又看向他身旁的兩桶水。

梵音看他不說話,喉嚨都緊了,耳邊全是自己的心跳聲。

風聲漸漸消弭,謝引弦終於開口道:“沿著旁邊這條路走,過了楓橋,有一口冷泉。你去吧,明日我再給你答覆。”

梵音驚喜地一抬頭,見到的還是那個不苟言笑的師尊,可他心中卻開心極了,喜悅極了。他眼角眉梢帶笑,笑得像個孩子。梵音剛要一叩首就被謝引弦扶住了手腕,兩個人似乎都愣怔住了。

謝引弦是個看不出什麼心思的人,他默默收回手,轉身離開。

梵音過了楓橋,見到密密的竹林,沿著中間開辟出的一條小路走,走到底,竟然真的出現了一口冷泉。

這是山澗處開辟出的一塊空地,瀑布從兩側山體直下,彙到儘頭處的泉口。

冷泉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不過再往前半步,便覺得全身上下裹滿了寒氣。

梵音縮了縮脖子,慢慢解下腕帶,忽然想到剛纔師尊碰到他手上的腕帶,自己是不是太緊張了,被他看出了些什麼?

一隻鳥兒從空中飛過,驚叫了一聲,這才扯回梵音的思緒。

他快速脫掉衣服,拆掉髮帶,一隻腳先試探地踏進冷泉。

“我去,這怎麼這麼冷。”

梵音咬著牙根雙腳都踩了進去,哆嗦著一口氣悶進了冷泉,不過數秒,水花猛地濺起,梵音從水裡冒出頭來。

這股冷勁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也想不到自己平常也不是怕冷的一個人,此刻居然受不了這股冷泉水。

梵音慢慢挪動靠在泉邊,手肘搭在泉邊,抬手施法,將那捲軸重新投射在空中,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大荒山概況圖。

數座山峰連為一體,密匝匝的波峰如大海掀起的波瀾,峰上雲霧繚繞,山巒與夕陽構成了一幅世外桃源般的畫麵。

從這畫上麵就看得出來,由於大荒山的強大結界,仙京對大荒山隻知道個山體輪廓,其餘一概不知,甚至什麼夕陽雲霧都是最普通的景象,隨便找座山都是這樣的。

梵音泡久了,竟然也不覺得冷了,坐的也隨意了些。他剛想收起卷軸,手卻揮錯了地方,卷軸一下子嘩啦啦翻到了他冇看到過的一麵。

卷軸內縛法力,顯現的多少完全是根據持有者法力的多少而變化。梵音從水中站起來,水麵砰的濺起水花,水珠沿著他的發間淌落,貼在身上。梵音攤開雙手,卷軸就慢慢落入他的手中。

這是一幅畫。

畫麵上的沙峰,堆成高高尖尖的一個個塔,這些塔參差落在建築上,組成一個龐大的城堡。由於卷軸本身呈金黃色,畫又是天界神官畫就的,用的墨都蘸了金粉,這樣一看,淺淺的金色頗為華麗。

真奢侈。

言歸正傳。當今中原古國從未有以沙為城的國家,更彆提那些新生國家了。仙京之所以不對中原之外的國家施以援手,原因之一就是因為資源隻要有傾斜,就會有不滿,隻有人類有了不滿,人類纔會信仰神,供奉神,神纔會庇佑人類。如此反覆成了一個循環。

邊沙大荒存在時間從未可知,或許從遠古時期就出現了,那裡的國度消亡或是再生,能受到的關注實在是少之又少。這樣的地方,應該是遠古消亡的了。

梵音輕歎一口氣,默默合上了卷軸。

誰料,下一刻,竹林中出現了腳踏在木台階上的聲音,噠噠作響。梵音心下一驚,忙收了卷軸,快速穿好衣服向外走去。

他向出口遠遠望一眼,隻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跑過,速度極快。

誰呢?

梵音隻思忖了一秒,毫不猶豫翻身躍出竹林,身手極快,眼瞧著那東西就在前麵,他縱身一跳,翻了個筋鬥,穩穩地立定在這東西身前。

梵音轉身一瞧,笑了。

隻見他麵前是隻通體雪白的……暫且叫它靈獸吧。這靈獸被他法力鎮住,本是動也動不了的。但看上去頗有些能耐,瞧它那後蹄子,還一個勁地往後退,想逃呢。

梵音本想安撫它一下,可他剛伸出手,這靈獸就嗚嗚地叫起來,聲音嗚嚥著,倒像是他欺負了它一樣。

梵音覺得自己自找冇趣,可還是想手欠地去逗它。這靈獸體型頗大,和一匹成年的馬一樣高,頭上長著一隻小螺旋角,仔細看,上麵還有漂亮的花紋。長得實在是稀奇又漂亮。

“怎麼稱呼啊?”梵音彎下腰跟它麵對麵說話。

這小獸卻冇個好臉,一個勁地嗚咽,梵音哼了聲就直起身子,道:“罷了罷了,當你這靈獸不會說話。”

說罷,梵音手輕輕一揮,將這靈獸放了。這小傢夥跑得倒是很快,三下兩下一蹦,一溜煙地跑冇影了。

他遠遠望著,彎唇一笑。

次日一早。

梵音早早就跪在了謝引弦庭院前,那庭外花飄落,在他眼前鋪了滿滿一院子。他環望四周,突發奇想,慢慢起身,不知從哪找了把掃帚過來,擼起袖子就開始乾。

這麼大個院子,零零散散飄的花竟被他都掃了個乾淨。

而這一切,都被屋內打坐的謝引弦看在眼裡。

他知道院子外麵還跪著一個人,跪得筆直,冇摻雜一絲一毫法力,從早上跪到太陽最毒的時候,頭冇低過,汗淌了一衣領,一口水冇進,喊也冇喊一聲。

梵音嚥了口唾沫,掌心出滿了汗,這時,他恍然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踩在石子路上的聲音,輕輕地。

那隻手,很溫柔地落在他肩上。

梵音慢慢抬起了頭,太陽頂在頭上,看得人都模糊。他隻記得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子,笑得很溫柔,好像說了句什麼。

跪得久了,身體稍微動一動就覺得馬上要散了。梵音在自己差點栽倒那一刻,把自己重新扶起來。

他不知道那一刻突然支撐他這樣做的是什麼,但他隻是想,絕不能讓他這樣看輕自己。

絕不能就這樣狼狽地倒下。

那女子走了,夕陽也落下了。

可就在這時,一直緊閉著的門緩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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