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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話《幼少期篇
襲擊》
蔥翠繁茂的大森林。
許多生命寄身於深邃的綠意中。
唯有賭命競爭的結果,能夠賦予它們生命。
該處是贏家的世界。
麵對自然的法則,任何道理都不過是戲言。
它們立於無數的屍骸血肉之上。
「來吧,是時候乾活了。」
它們不懂聽見的話語有何意義。
它們會的隻有瞄準獵物、逼入絕境、殺掉。接著,將獵物化為生活的食糧。
受到芳醇的香氣誘惑,它們衝出了森林。
◇ ◇ ◇
──嘟────!
與艾莉西亞談天說笑時,低沉的『笛』聲傳進我的耳中。
在這個冇有通訊裝置的世界,傳達緊急情報時會使用「視覺」和「聲音」。判斷傳令員的傳達速度太慢或想同時傳達情報給多名友軍的時候,這兩種傳達方法特彆適用。說到經常使用這種情報傳達法的事態,那就是──緊急狀況。
我中斷與艾莉西亞的對話,往車窗看去。艾莉西亞也同樣把目光移向車外。圍繞馬車四周的騎兵隊仍在奔走。透過窗戶看見的景色冇有異常。
──嘟──!嘟──!
這次響起的是兩次短暫的笛聲。藉此,我得知了具體的異常狀況。這次異常狀況的原因是魔物──更正,是冒牌魔物。
在東邊境伯軍中,通報異常事態時會先鳴笛一次,接著再鳴笛第二次傳達異常事態的內容。這次的連續兩次笛聲意味著魔物襲擊。
知道敵方的真麵目後,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之所以這樣,也是因為我不認為冒牌魔物是多大的威脅。
冒牌魔物的身體素質的確比人更強韌。以前在諾倫大森林遭遇的個體也比我大很多。儘管如此,我卻完全不覺得它們是威脅。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生活在諾倫大森林中的它們──全都會怕我們。
縱使體型比人類龐大,看到那副糗樣,任誰都會覺得掃興。以往我冇把它們當作這個國家的國民口中的『魔物』,大多也是因為這種膽怯的態度。
我認識的冒牌魔物會對我和露蒂保持警戒,從不會想接近我們。所以,這次襲擊在我預想的異常狀況中屬於比較容易應付的類型。
「艾莉西亞殿下,不用擔心。看來隻是魔物來襲。」
我這麼說道,艾莉西亞歪了歪頭。
「魔物來襲不是很嚴重的事情嗎?」
「……啊──這個嘛……我們的軍隊非常習慣狩獵魔物……不會有問題的。」
說錯話了。不過,好像勉強圓回來了。聽完我的解釋,艾莉西亞似乎是放心了些,靠著椅背坐好,然後說出這樣的話。
「我的騎士團纔剛成立不久,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我有聽錯嗎?她剛纔是說王族的護衛是新手騎士團嗎?
驚呆的我不禁盯著艾莉西亞的臉看。不過,我冇讓困惑表現在臉上。麵對王族,我被容許的態度基本上隻有肯定和附和,所以纔要動用全部的臉部肌肉剋製表情。
「……原來如此。」
「嗯。聖金騎士團是為了紀念我的『十年禮』而成立的新騎士團。目前成立還不到一年。」
艾莉西亞繼續說道,語氣依然平淡。
「因為纔剛成立,很多地方不夠完善。現在的團長路卡斯也是臨時的團長。真正的團長人選其實是卡莉娜,隻是因為她的經驗不足,目前擔當不了團長的職位。」
「…………」
聽完艾莉西亞的說明,我有一陣子說不出話。
王族竟然指派不完善的騎士團當公主的護衛?真的有心守護公主的話,怎麼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更何況,騎士團是守護王族或〈英雄教〉要人的部隊。
照理來說,王族有雇用騎士擔任護衛的製度──通稱騎士契約。受到王族編列的預算影響,一般來說無法與足以編列部隊的人數簽約。不過,擁有王位繼承權者隻要得到國王和〈英雄教〉大祭司的許可,就能雇傭多名騎士成立組織──騎士團。
正因為是有英雄之稱的艾莉西亞,纔會獲準成立聖金騎士團。不過,國王和大祭司也有可能是為了博取目光纔給予許可的。
難道說這趟王族訪問也兼具打響騎士團名聲的意圖嗎?可是,一般會指派這種剛成立的騎士團擔任公主的護衛嗎?雖然不排除要順便訓練、獲取實戰經驗的可能性,但這樣未免太不謹慎。艾莉西亞對我的混亂毫不知情,又接著說。
「路卡斯是父王和亨德利塔祭司推薦的。他曾擔任神殿騎士團的副團長。」
「……原來如此,難怪會這樣。」
艾莉西亞這句補充稍微解開了我的疑惑。王族八成是判斷團長路卡斯的實力冇問題吧。隻要領導者夠優秀,部隊就能在某種程度上正常運作。
而且,新手騎士團也是需要實戰經驗的。既然如此,不參加更危險的國外遠征,選擇在國內遠征累積實戰經驗也未嘗不可。就這方麵來說,這次王族邊境訪問的確是個好機會。
但這樣的話,我們持有的戰力感覺不太牢靠。現在隨同我們行動的部隊,東邊境伯的騎兵隊是四百二十名,聖金騎士團是一百五十名。如果公主說的是真的的話,總計五百七十名的騎兵中,最糟可能會有一百五十名是累贅。在戰場上,扯後腿的友軍比敵人更棘手。本來單靠四百二十名騎兵戰鬥不會傷亡,現在卻可能被另外一百五十名妨礙,後果不堪設想。
我得稍作反省才行。得知異常狀況的原因是冒牌魔物,讓我有點掉以輕心了。況且,發動襲擊的也可能不是冒牌魔物,是真正的魔物。果然做事切忌輕忽大意。
那麼,至少要想辦法掌握現在的戰況。麻煩的是窗外的景色冇有變化。頂多隻有馬車的速度稍微加快。在這種視野有限的環境,根本無法確認現狀。
那要用精靈術嗎?我暗自心想,瞥了艾莉西亞一眼。燦爛的金眼與我對上眼。那是異於常人的眼睛,是能看見魔力和精靈的奇特眼睛。也就是說,她很可能跟我一樣看得見精靈術的術式。
雖然我承認了看得見精靈的事,但不打算表明會用未知力量的事。目前社會對我的認知是無法使用魔術。這情報對我來說是很好的幌子。
假設王族和貴族有意加害於我,八成會根據這個情報製定作戰。
魔術師在這國家被視為強力的威脅。在這冇有重武器的國家,冇有火力勝過魔術師的存在。正因為這樣,栽培了許多魔術師的王族勢力堅強。
要是被敵人得知我會使用類似魔術的術法,他們就會準備相應的戰力。
最好的方法是讓敵人低估我的實力。這樣對方就會大意,從而形成一條活路。
(……看來冇辦法當著艾莉西亞的麵使用呢。)
坐同一輛馬車成了限製。冇想到待在公主身邊反而讓我很難保護公主。儘管矛盾,卻是不爭的事實。我現在能做的就隻有等待騎兵隊擊退冒牌魔物。
東邊境伯的軍隊很習慣和冒牌魔物戰鬥。唯獨這點值得信任。
「萬一出事,我一定會保護您的。請彆擔心。」
「……謝謝。」
眼角餘光瞥見艾莉西亞鬆一口氣,我再次將視線投向窗外。
陽光穿過窗戶照亮我的背後。透過玻璃照耀的是漆黑的劍鞘。
母親的禮物晃了晃,彷佛在等待自己的出場機會。
我觀察了窗外一陣子,始終冇有看見魔物(冒牌)的身影。頂多隻有發現騎兵隊重新編排陣形,稍微加快速度。從我們冇有直接遭遇襲擊這點來看,多半是采取了某種對策。估計是派部隊的部分隊員去處理了吧。殿後的部隊應對狀況,爭取護衛對象逃跑的空間,可說是理所當然的決定。
之後又是一段平靜的時間。我和艾莉西亞有說有笑,聽她述說與我無緣的王族趣聞。話雖如此,原先安穩的氣氛卻隨著照入車內的光變暗,轉為緊張的氛圍。
「……嗯?」
我立刻就發現異變。因為飛在空中的精靈顏色分佈發生急遽的變化。
「有藍色的精靈。」
艾莉西亞似乎也有發現,低聲嘟噥。
在我的視野中,清一色是藍色的光球。原本隻有風精靈和光精靈的世界,瞬間變成淡淡的水藍色。水精靈喜歡的河川還很遠。那麼,原因可想而知。
「似乎要下雨了呢。」
「……對啊。」
下雨時水精靈會增加。根據以往的經驗,這點無庸置疑。艾莉西亞也點頭附和我的推測。
老實說,這種時候下雨不好。不隻會拖慢行軍速度,更會影響軍隊的士氣。因為視野也會變差,對護衛來說並非好事。不過,隻要雨勢彆太猛都在我的預測之內。我有思考下雨天的對策,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我看著窗外開始滴滴答答地下雨,打起如意算盤──隻可惜狀況超出預期。
「……雨下得好大。」
「是啊……」
我應了一聲艾莉西亞,臉頰因為占據視野的水藍世界而抽搐。
藍色精靈的數量非常龐大。仔細看還會發現和過去的小藍差不多大的精靈──高階精靈也在往此處聚集。
在我同時看見的水精靈數量中,這絕對是這輩子數量最多的一次。
與水精靈的數量呈比例,雨勢越來越大。
雨量大到這個地步,馬車和土地搞不好會被沖走。雖然我在事前製定的計畫中準備了雨天對策,卻也冇料到這種足以稱為暴風雨的狀況。
雨水落在車頂上的聲音變得響亮。巨大的烏雲遮住太陽,周遭暗得像是夜晚。不時還會聽到雨聲中混著雷聲。
受到雨勢影響,馬跑的速度減慢許多。按照這個速度,很有可能無法在今天之內抵達前線基地。本來我不打算露宿野外,這下無可避免了啊。
現在看來,當初安排步兵部隊後續跟上果然是對的。
隻要能確保安全地帶,哪怕下雨也有辦法休息。裝備方麵也準備得很周全。
(雖然很難說在預料之內,不過應該還在能應對的範圍內。)
我在心中安慰自己,這時──
──嘟────嘟────!
部隊間連續傳來兩聲和剛纔一樣的笛聲。
(又有魔物出現嗎?)
這是第二次通知襲擊的笛聲。雖然上次冇有確實掌握護衛部隊采取什麼對策,不過因為好一段時間都冇變化,我想估計是順利擺脫了襲擊。
也就是說,最合理的推測是有新的魔物。但是,再次響起的笛聲出乎我的預料。
──嘟──嘟──嘟────!
笛聲連續吹響三次。這意味著──人類的襲擊。
「…………」
先是魔物來襲,下起風暴般的豪雨,這次又換人類展開襲擊。麵對接連發生的壞事,我的疑心越發膨脹。我冇樂觀到會用巧合解釋這一連串事件。這次王族邊境訪問明顯帶著某種惡意。不曉得對象是我、公主,又或者是東邊境伯……目前無法判斷。
現在唯一知道的是邪惡的獠牙正確實地朝我們逼近。
我很煩惱。麵對這種狀況,該如何應對?應該說,我知道第一步該怎麼做纔好。首先要掌握當前狀況。為此,我想使用精靈術。但就算要用精靈術,也要先避開公主的目光。
我知道現在冇時間拖拖拉拉,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對其他人隱瞞這股力量的存在。
「…………」
不管怎樣,還是先準備應付襲擊吧。
我披上自己的黑色長袍,將「黃昏」綁在背後。
接著,將一件暗褐色的大衣交給檢視外頭的艾莉西亞。
「艾莉西亞殿下,請您穿上這件大衣。」
「…………知道了。」
既然無法確定襲擊者的目標,確保公主的安全就是當務之急。艾莉西亞今天穿的衣服是淡藍寶石色的禮服。這身打扮在昏暗的戶外相當醒目。更彆說外麵正在下雨。我不太願意思考必須逃離馬車的狀況,不過還是必須做好對策。
這輛馬車結構穩固,玻璃窗也適合遮風蔽雨。論堅固程度,一般平民使用的馬車無法比擬。即便如此,一旦遭受直接襲擊就得放棄馬車。堅固也是有限度的。馬車中也無處可逃。
斜眼看著艾莉西亞以生疏的動作穿起大衣,我把手伸向連接駕駛座和馬車內部的正麵車窗。因為我想問負責駕車的白雪目前已知的狀況。打開車窗後,風雨灌進車內。氣溫很低,環境條件非常差。
「主人,有什麼事嗎?」
大概是聽到開車窗的聲音,白雪微微瞥了這邊一眼,向我詢問。
「雨好像下得很大。冇問題吧?」
「是的,冇問題。」
白雪全身都有長袍包覆,儘管如此,雨大成這樣還是不好受吧。
光是把車窗開出一條小縫,我的臉就被雨打得濕漉漉的。
「知道目前的狀況嗎?」
「是的。後方似乎遭到人類襲擊,不久前有一部分騎兵隊前去討伐。」
我邊聽白雪的說明邊思考。對方究竟是誰?目標又是什麼?
以目標來說,其中一個可能性是公主。公主的價值不隻千金萬兩。如果目標是錢,的確有可能盯上公主。對方會是強盜或有一定規模的犯罪組織嗎?
可是,公主有東邊境伯的軍隊護衛。區區強盜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嗎?
況且,即使真的換到錢,考慮到往後的報複,付出的苦勞和回報也不成比例。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能性?
會有可能是王族或教會嗎?說不定是其中一方派人來殺我的……不對,有必要為了這點目的大費周章嗎?如果想要殺我,隨便找個市鎮暗殺就好。而且考慮到艾莉西亞的安全,慫恿冒牌魔物襲擊未免太危險。
我低聲沉吟思考,這時白雪再次對我說。
「再過不久就會抵達步兵部隊的配置地點,應該不用擔心。」
白雪這句話讓我抬頭注視前方。我的金眼能清楚看見遠方景色。如她所說,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可以看見埃爾朵拉河。
埃爾朵拉河周邊是部隊預定佈陣的地點。既然如此,關於這次對我們展露惡意的存在,等我們抵達安全地帶、打倒襲擊者再想就好。
當我這麼決定時──
騎兵隊的陣形突然亂掉。白雪操縱韁繩製止兩匹馬車馬。雖然不到十歲,她身為獸人族卻擁有大人自愧弗如的力量,也因此才拉得住兩匹馬。
部隊亂掉的原因似乎是因為前方部隊突然減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集中注意力凝視前方──遠方的昏暗空間中有一對光。
光束集中成一個小點,光芒逐漸變成紅色。
看見光所描繪的紋樣,我瞪大了眼睛。
那是焰紅色的魔術陣,毫無疑問。那個位於遠方的魔術陣意味著──第五位階魔術〈大炎槍〉。是一種長射程的高階魔術。
這個魔術征兆無疑出自人類。
魔術的矛頭對準的是──我們前方的部隊。
我對白雪大喊。
「白雪!正麵有〈大炎槍〉!」
「!」
紅色魔力超越臨界點、化作力量釋放的瞬間映入眼簾。
紅色火焰形成螺旋,朝著部隊墜落。撕裂空間飛來的炎槍直接命中前方的誘餌馬車。騎兵隊的隊員倉皇失措。
這一擊完全冇有留情。難道對方不在乎公主嗎?
提早減速的我們冇有遭殃。但是,我的眼睛又捕捉到第二次魔術陣出現的征象。
「白雪,第二發要來了。馬車就交給你了。」
「!包在我身上!」
魔術陣逐漸成形。當第二發的魔力達到飽和,紅炎在這世界顯現。它的目標是──這輛馬車。
「艾莉西亞殿下!快趴下!」
我有點強硬地將艾莉西亞壓在身下,朝水之少女小藍伸手。
現在艾莉西亞的視野被遮住,稍微強行發動術式應該冇問題……!
「葛雷拉德……?」
我的身下傳來艾莉西亞的聲音,語調冇有抑揚頓挫,卻顯得有點不安。
「不用擔心。請您閉上眼睛。」
「……好。」
我冇詠唱出聲,隻是逐步操作魔力。
我和小藍的魔力散發藍色光芒,靜靜覆蓋馬車。籠罩馬車的是一層水的薄膜。這層薄薄的水牆延展到極限,常人絕對察覺不到。
不過,這層薄如紙的障壁蘊含著超越人類智慧的濃密魔力。
這是水精靈的防護壁,是會抵達一切威脅、創造平穩世界的精靈奇蹟。
精靈術〈水精的搖籃(Spiritus
aquaecunae)〉
色澤暗淡的光芒包覆了我們的馬車。
在魔力的衝突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答案是魔力的質和量。魔術之間的戰鬥是能量的碰撞。左右勝敗的因素非常單純。
換言之,魔力總量多的一方贏。因此,魔術在精靈術之前等同兒戲。
「艾莉西亞殿下,您冇事吧?」
「……嗯,我冇事。」
確認艾莉西亞冇事後,我在翻覆的馬車中舒了一口氣。
直說結論,〈大炎槍〉在衝撞我的〈水精的搖籃(Spiritus
aquaecunae)〉的瞬間徹底消散,冇留半點痕跡。魔術對抗不了精靈術。即使是高階魔術,結果也是如此。這就像是嬰兒打不贏大人,可說是這個世界的真理。
所以,我完全不擔心魔術飛來的事。
需要擔心的是淪為目標的馬。要是拉馬車的馬陷入恐慌、開始暴衝,那樣反而比較危險。
關於這個部分,白雪似乎順利控製住了韁繩。所幸,結果隻有翻車而已。
若是輕微的翻車事故,稍微藉助小翠的力量就能解決。事實上,我和艾莉西亞也真的平安無事。我在心中感謝白雪、小翠和小藍三人。
「主人!您還好嗎!?」
急切的呼喊傳來的同時,頭上的車門被拆開。
徹底破壞車門、探頭檢視車內的是──穿著長袍的白雪。
看見我的身影,白雪明顯露出放心的表情。隻是她的行為跟那表情天差地彆,連大人看到都會不寒而栗。獸人族的臂力真的不容小看。
「敵人可能會過來。請兩位快出來!」
在白雪的幫助下,我和艾莉西亞脫離馬車。
鬥大的雨珠拍打長袍。眼看艾莉西亞的大衣兜帽差點被吹開,我輕輕地幫她重新戴好。
馬車四周已有多名騎兵圍繞,負責警戒周圍。
我往魔術的發射方向看,冇有魔術陣。看來冇有第三發。
魔術一般都會用於奇襲。因為魔術師遭遇奇襲時,基本上無法正常發動魔術。冇有第三發是因為對方發覺奇襲失敗後選擇撤退嗎?還是被東邊境伯的部隊貼近的關係?會是哪種呢?
我個人覺得是後者。東邊境伯的軍隊不太可能弱到放任對方施放第三發魔術。
「非常抱歉。都是我太冇用,纔會害主人遭遇危險。」
「冇那回事,你做得很好了。剛纔那種威力本來是會出人命的。」
我回答低頭致歉的白雪。結果冇事就好。
接下來纔是問題。後方有人類襲擊,理應有友軍駐守的前方飛來魔術攻擊。
步兵部隊怎麼了?後方的襲擊處理得如何?
需要思考的事很多,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這個腹背受敵的狀況。
無處可逃非常危險。首先不可能逃進東邊的森林。西邊是平原,不過冇有村莊,隻有比較小的灌木叢。雖然不要過橋一直往前走也有路,可是不知道前方的敵人是從哪出現的,相當危險。
難道真的隻能過橋了嗎?
我仰望天空。雨勢又變強了。現在的雨量大到連睜眼都有困難。不僅如此,風也很大。在這種狀況下靠近河流等同是在自殺。
思考到這,我突然發現一件事……原來如此。步兵部隊就是被這場雨拖住的嗎?
風雨大成這樣,河水勢必上漲。
搞不好已經氾濫到無法過橋的程度。
「……這就是原因啊。」
如果我想得冇錯,我們的戰力目前八成被困在橋的對麵。
那就多少可以理解為何友軍本該佈陣的地方會有敵人了。
這樣的話,該怎麼突破這個狀況?答案很簡單,把原因解決掉。
換句話說──隻要改變天氣就好。
雖然決定好了要做的事,不過我冇有立刻付諸行動。
現場有公主在,這個狀況無法隨意使用精靈術。哪怕徒有其名,我也是這支部隊的代表。必須以公主的安全為優先事項,不太能自由行動。
「艾莉西亞殿下,您會不會冷?」
「不會。」
我任憑風吹雨淋,伸手去扶艾莉西亞,
這種環境對於備受嗬護的公主一定很嚴酷吧。即使如此,她也冇有半句怨言,真的是一位好女孩。
「接下來要稍微走一段路,您冇問題吧?」
看艾莉西亞微微點頭,我們開始移動。
我們走出草原時,幾名騎兵朝我們走來。領隊士兵的胸口有勳章。我對這名士兵有印象。冇記錯的話是其中一位中隊長。
中隊長一看見我們,立刻下馬跑近。他的臉上顯露疲態。
「艾莉西亞殿下!您冇事吧!」
筆直跑向艾莉西亞的中隊長,理所當然地,對我的安危不聞不問。
……唉,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不過他的眼裡真的冇有我呢。中隊長的視線始終固定在艾莉西亞身上,一眼也不瞧站在一旁的我。艾莉西亞一臉平靜地回答。
「我冇事,多虧了葛雷拉德。」
中隊長似乎對艾莉西亞的迴應很吃驚,轉頭看我。
原來他姑且有把我當活人啊──腦中浮現這段不合時宜的感想。
中隊長嫌棄地皺了眉頭,然後把臉轉開。
「不、不管如何,這裡很危險。我帶您去安全的地方!」
他如連珠炮般對著艾莉西亞提議。隻是,在我們回答前就有人介入對話。
「艾莉西亞殿下!」
這次是年輕女性的聲音。我往聲音的方向看去,來者是幾名裝備與剛纔這隊不同的騎兵。聲音來自率領這群騎兵的領隊人物。因為全身被鎧甲和頭盔包覆,看不到臉。不過,我對這個聲音有印象。
「卡莉娜?」
「艾莉西亞殿下!幸好您平安無事……!」
艾莉西亞歪頭疑惑,鎧甲女──卡莉娜‧史蒂芬下馬跑上前。
擠開中隊長靠近艾莉西亞的卡莉娜脫下頭盔,放心地呼了一口氣。
不過,她的臉立刻扭曲成厭惡的表情。
「我想得冇錯,果然不該讓您和惡魔坐同一輛車!」
卡莉娜忿忿然說道。麵對這番話,艾莉西亞表示不解。
「……可是,我是因為葛雷拉德才得救的。」
「什麼!?」
艾莉西亞的回答令卡莉娜睜大眼睛,轉頭過來看我。動作快到有點噁心。
一如往常的待遇讓我厭煩,同時也有點不安。
原因是艾莉西亞剛纔的言行。她的口吻篤定得像是確信我救了她。這讓我耿耿於懷。我有請她閉眼,發動精靈術時也有儘量注意彆被髮現。難道還是露餡了嗎?
「這種傢夥是能做什麼!?」
「……他挺身保護了我,我纔沒受傷。」
艾莉西亞用平淡的語氣說道。若用言語表達當時的狀況,這可能是最恰當的形容。
(……看來姑且……冇有穿幫?)
我不曉得該如何判斷,這時卡莉娜揚起眉梢,狠瞪了我一眼。
「……哼!你這種惡魔本來就該捨命守護艾莉西亞殿下。這是當然的。」
「……喔。」
你們不也一樣嗎?──想是這樣想,但我冇說出口。話說,這女的在這種狀況還是隻會挖苦嗎?這裡是戰場。現在可不是數落人的時候。
「總之,先離開這裡吧。要前進的話,最好往南邊或橋的方向──」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另外,接下來艾莉西亞殿下由我們保護!我對你們真是失望透頂!」
我極力保持冷靜想討論今後的方針,卻被卡莉娜打斷。
盛氣淩人的卡莉娜說完便牽起艾莉西亞的手,走向自己騎的馬。被硬拉著走的艾莉西亞回頭看我。
「葛雷拉──」
「艾莉西亞殿下,我會負責把您帶去安全場所的,請您放心!」
艾莉西亞才說到一半就被卡莉娜打斷。艾莉西亞對我投射的眼神透著些許不捨,儘管如此,她還是任憑卡莉娜拉著走。聖金騎士團離開後,東邊境伯的騎兵隊也跟著離去。
士兵們聽從中隊長的號令迴歸隊伍,前往各自的崗位。
留在原地的──隻剩我和白雪兩人。
「…………」
我和白雪確確實實地被人嫌棄。在這世上願意不帶任何歧視與我們相處的人,估計隻有科涅莉亞、菲莉西亞和露蒂吧。
但就算這樣,未免也太過分。我們好歹也是貴族的次子和其貼身侍女。
竟然把我們留在戰場之中。
我的帽兜不知何時脫落,鬥大的雨水頻頻拍打我的臉。感覺非常冰冷。近似於放棄的無奈感受充斥胸口,使我深深歎了一口氣。
「好啦。」
我重新戴好帽兜,用手擦掉臉上的水滴,注視埃爾朵拉河的方向。
儘管被友軍棄於不顧,但就某方麵來說,這也算是一種幸運。我不想被彆人知道精靈術的力量。若要施展這股力量,這種四下無人的狀況最好。
「白雪,你去警戒四周以防萬一。」
「是的!」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
巨大的烏雲占據整片大量水精靈飄浮的天空。這片烏雲就是這場雨的起因。
對我們這種以騎兵為主的部隊來說,下雨有害無利。位於橋的另一端的援軍無法過來也是這場雨害的。
反過來說,隻要讓雨停止,情況好轉的可能性就很高。
雖然艾莉西亞的事讓我放心不下,不過她有聖金騎士團保護。應該不用太過擔心……應該啦。
既然如此,她的事就交給她的護衛──我則是去做我能做的事。
我對著天空舉起了雙手。
◇ ◇ ◇
「艾莉西亞殿下,請坐這輛馬車!」
在卡莉娜的催促下,艾莉西亞坐上停在麵前的豪華馬車。坐進馬車,雨水便不再淋身,濕漉漉的不快感受緩和了幾分。
「接下來我們會保護您,請您放心!」
說完,卡莉娜關上車門。之後馬車靜靜起步。
「……」
在車內豎耳聆聽,聽不見外麵傳來乾戈聲。
或許是戰場的喧鬨溶入了自然猛烈的威勢之中。
艾莉西亞的四周和平得像是剛纔的事故是一場夢。
不過艾莉西亞知道,現在位於此處的平穩隻是暫時的。
視野被葛雷拉德遮住的前一刻,艾莉西亞看見熊熊烈火逼近他們。一想到那時烈焰的淫威,艾莉西亞不禁發抖。那一擊的威力無疑能夠殺死艾莉西亞等人。年僅十歲的艾莉西亞憑著直覺,明確理解到了這點。
可是,艾莉西亞等人的馬車卻冇燒起來。
是襲擊者射偏了嗎?還是馬車順利躲開攻擊?又或者單純是運氣好?每種都有一定的可能性。不過,艾莉西亞對此有不同的看法。之所以倖免於難──都是葛雷拉德的功勞。
其實艾莉西亞也知道。那個和自己同齡的十歲男孩不可能有能力解決那個狀況。儘管如此,她仍有種不可思議的確信。自己冇事肯定是葛雷拉德做了什麼。
艾莉西亞回想遇襲時的狀況。葛雷拉德在那個狀況下立刻采取了行動。麵對烈焰的攻擊,他挺身護住了茫然失措的艾莉西亞。他的動作冇有半點猶豫。
艾莉西亞感到不安時,葛雷拉德的聲音平靜得不像發生緊急狀況。他的話語有股明確的包容力和安心感,也真的溫柔地消除了艾莉西亞心中的焦躁。
之後,閉上眼的艾莉西亞感覺有種飄浮感。
冇多久後,艾莉西亞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和葛雷拉德在翻覆的馬車中相安無事。
當時的心境很難用言語形容。冇有真實感──這大概是最直白的感受。明明被那種危險的魔術攻擊,馬車卻隻有翻覆。坐在車內的艾莉西亞等人更是毫髮無傷。這個現象足以說是不可思議。
關於當時的狀況,艾莉西亞的記憶很模糊。原因可能是當時的她有點心神不定。在這一係列過程中,艾莉西亞清楚記得的隻有葛雷拉德的體溫。
結果,即使回首思考也冇搞清楚葛雷拉德做了什麼。唯獨葛雷拉德幫助自己的確信莫名地在艾莉西亞的心中紮根。
「葛雷拉德……」
不禁脫口而出的呼喚冇有得到迴應。
因為當事人不在這輛馬車內。這件事讓艾莉西亞有點落寞。
和葛雷拉德聊天很開心。一直以來,艾莉西亞都無法和人分享這世界有多美麗,葛雷拉德卻願意理解她說的話,冇有半點虛偽。不僅如此,他比艾莉西亞更瞭解這個世界。這是艾莉西亞在短暫的人生中,第一次遇見感受相通的存在。
與葛雷拉德相處的短暫時光,讓艾莉西亞的心充實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也因為這樣,更讓她感到不安。葛雷拉德會不會有事?有冇有護衛保護他,像艾莉西亞這樣逃離戰場?艾莉西亞在乎的隻有這件事。
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越來越少說話。
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越來越少笑。
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開始隱藏憤怒。
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不再覺得快樂。
艾莉西亞是英雄轉世──這是父母、奶媽,以及其他每一個人一直對艾莉西亞說的話。
他們對艾莉西亞說:你要成為符合這個稱號的存在。打從出生以來,艾莉西亞就一直接受菁英教育。精通全部領域的完美人物,艾莉西亞的目標英雄就是這樣的存在。隻不過,和其他人的想法不同,艾莉西亞的興趣在其他地方。
那就是──遍佈這個世界的奇特光球。
世界的繽紛多彩讓艾莉西亞為之著迷。飛舞在空中的閃亮物體吸引了她的心,不由自主。每次見到人,艾莉西亞都會提起美麗光球的事。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城裡的所有人,她都對他們說了光球的事。
這個世界是如此地美麗──因為想要與人分享,艾莉西亞一再述說光球的事。
可是對其他人來說,艾莉西亞眼中的世界並非常識。看見公主望著虛空、述說不存在事物的身影,周圍的人不知何時開始謠傳這段話。
「第三公主殿下好像不太正常。」
這個謠言傳到王城時,艾莉西亞被父母叫了過去。
然後,她受到從未有過的強烈斥責。
「不準再說那種話。」
「不準再提到光球。」
艾莉西亞頓時覺得自己的世界被心愛的父母全盤否定。她以為父母和其他人也看得見光球。她隻是想分享這件事。單純隻有這樣。
從此之後,艾莉西亞絕口不提光球,態度也發生轉變。發現天真無邪的艾莉西亞態度驟變,她身邊的人雖然困惑,隨著時間過去卻也漸漸習慣。
到了現在,艾莉西亞的個性完全定型,甚至得到〈人偶公主〉的稱呼。對她的父母而言,這樣似乎很好。
但是,對艾莉西亞來說並不好。即使遵守父母的指示、忽視自己的感情,她的世界也不會有所改變。
隻有艾莉西亞知道的世界。誰都不相信的美麗世界。這讓艾莉西亞心生煩躁。為什麼自己看得見?因為自己是英雄轉世嗎?是這對金眼──魔物之眼造成的嗎?──難道,自己一生都得看著這種世界生活嗎?
父母、奶媽、周遭的人,被全部人否定的這個世界,對年幼的艾莉西亞來說是「邪惡」。即使長大到一定的歲數,這個感覺也冇消失,反而化為芥蒂殘留在她心中。
艾莉西亞開始迴避光球的世界,把光球當作不存在。
有時會有光球接近她。有時會看見特彆大的光球。但是,艾莉西亞一律視而不見。她努力剋製彆讓表情改變。結果在不知不覺間,這件事成了日常。
在這時候,艾莉西亞聽說了葛雷拉德的名字。
她是湊巧聽到父親和祭司交談的。在他們的對話中,出現了他的名字。
東邊境伯次子葛雷拉德‧諾讚第,彆稱禁忌之子、惡魔附體者,是被稱作冒牌英雄、加以輕蔑的存在,也是同樣擁有金眼的人物。
得知這件事時,艾莉西亞欣喜若狂。
擁有和自己同樣的眼睛的少年,這樣的存在竟然生在同個時代,而且跟自己同齡。
如果這不是「命運」的話,又是什麼?
對一名少女來說,這是符合年齡的情感。
一直以來,艾莉西亞都渴望自己的世界得到認同。有這可能性的存在如今就在這個世上。在這瞬間,一線曙光照亮了她的心。
──時間流轉,回到現在。
王族邊境訪問能由當家的兒子代理接待。艾莉西亞知道這個製度。
同時艾莉西亞是王族,是被稱作英雄繼承者的存在。雖然是第三公主,她知道自己仍擁有相當大的發言權。
雖然是前所未聞的作為,艾莉西亞仍強行指名了葛雷拉德。什麼忌諱金眼的教義無關緊要。艾莉西亞自身也是金眼的擁有者。
起初提名葛雷拉德的時候,艾莉西亞的父親猛烈反對,後來卻因為她的一句「我討厭父王。」,輕易給出了許可。於是,艾莉西亞得以見到葛雷拉德。
葛雷拉德如同艾莉西亞的想像,不對,是超出了她的想像。
甚至到了無與倫比的境界。
正因如此,艾莉西亞祈求能夠脫離這個困境。
她想和葛雷拉德再多聊聊。為了這項目的,雙方都必須活著撐過這場戰鬥才行。
「不要緊,他一定冇問題的。」
這是艾莉西亞心中的奇妙確信,也是不可靠的無稽之談。
艾莉西亞雙手交握祈禱,這時──
「……?」
突然間,她感覺到一股壓力。沉悶得麵板髮麻的空氣從背後襲來。
艾莉西亞不禁回頭,眼前的光景令她啞口無言。
大地上矗立著一道直沖天際的巨大綠色閃光。
光柱貫穿烏雲,升到遙遠的儘頭。光的亮度進一步增強,呈圓形逐漸擴散。
下個瞬間──從未見過的翠綠色文字覆蓋天空。
艾莉西亞知道,發動魔術時會出現類似的文字。不過她也知道,魔術的文字和這個文字截然不同。呆望著那個景象的艾莉西亞發現變化。拍打馬車的雨聲比方纔還小。
「雨停了……?」
有可能有這種事嗎?
艾莉西亞從冇聽過魔術能改變天氣。正麵乾涉這個世界的自然現象這種事,連魔術都辦不到。除非是超越人類智慧的存在,否則不可能。
可是,現在有人意圖達成這項成就。
到底是誰?
對於這個問題,不知為何葛雷拉德的臉浮現在艾莉西亞的腦中。
她知道這很荒謬。但是,現在的艾莉西亞還是冇來由地對他抱持期待。
綠光冇有衰減,照亮陰暗的天空。綠色光柱從大地刺向天空。艾莉西亞屏氣觀望那幅景象。
佈滿天空的文字和紋樣散射著綠光,接著──崩潰瓦解。
「……咦?」
艾莉西亞的口中發出呆愣的聲音。
彷佛要將綠光覆蓋般,藍光漸漸侵蝕文字。方纔耀眼奪目的綠光消失不見,烏雲貪婪地霸占天空。外麵傳來的雨聲恢複原樣。天氣和之前冇有區彆,依然下著特大號的暴風雨。
冇想到先前那壯觀的現象會這樣草草結束。
艾莉西亞不禁覺得掃興。
「……那個到底是什麼?」
結果艾莉西亞依然不明就裡,她的低語消失在雨水擊打車頂的嘈雜之中。
◇ ◇ ◇
投入名為天候的大自然中的石頭不了了之。
本該放晴的天空再次被烏雲籠罩,黎明的光輝轉眼間被厚實的雲封住。
我無力地垂下對天舉起的手。若從客觀角度來看,我的樣子肯定相當滑稽。
因為我意氣風發地朝天伸手,結果隻是呆站在原地。
「……?主人……?」
小心翼翼地詢問的白雪也有點不知所措。
氣氛難以言喻。為了逃避這份尷尬,我仰望天空。
直說結論,我操作天氣失敗了。失敗的還是最簡單的天候操作術。
雖然統稱天候操作,不過種類其實五花八門。下雨的精靈術、下雪的精靈術、颳風下雨的精靈術等等,有幾種天氣就有幾種操作天候的精靈術。
其中最容易的是「讓天空放晴的精靈術」。
原因很簡單。隻要把雲這個致使雨雪的因素吹散就好。
我雖然還無法隨意操作天氣,但多少還是有辦法讓天空放晴的。以前也成功好幾次過。冇想到的是,結果卻是這副狼狽樣。
過程冇有問題。雨勢有減弱幾分,藍天也漸漸顯露樣貌。當時我有一半的信心確定精靈術會成功。
不料我的信心卻隨著精靈術一同瓦解。彷佛在嘲笑意圖放晴的天空般,超越小翠魔力的力量壓垮了我的精靈術。
姑且我也從中得到了收穫。那就是這個天氣是人為力量引起的。我的精靈術被消除一事證實了這點,無庸置疑。
那麼,到底是誰施展這個法術的?現階段在這場雨中受惠最多的是襲擊者。既然如此,可以合理推測施展法術的是襲擊者的幫手。
之前襲擊者用了魔術,這表示改變天氣的法術也是魔術嗎?
我打起寒顫。
魔術不是對抗不了精靈術嗎?這個理論跑哪去啦?
莫非敵方也有像我這樣的精靈術師?
不清楚。不過,有件事可以確定。這個與我為敵的存在可能擁有比我更強的力量。這讓我感到焦躁。我知道自己的境遇不好。即便如此,我之所以能以相對樂觀的心態生活都是力量的支援。
「我有精靈術」的自負心理是我的精神支柱。
對我而言,淩駕魔術之上的精靈術影響重大。
精靈術會給我一種即使四麵為敵也能度過難關的安心感。這份感受在不知不覺間在我的內心盤踞,成長為特大的傲慢。
「不是吧。」
「?」
嘴裡不禁冒出日語。白雪不解地歪了歪頭。
雖然我幾乎不記得前世的記憶,不過語言似乎一直都烙印在靈魂中,有的時候還是會脫口而出。特彆是這種焦急的時候。
……冷靜。現在這不是重點。
這裡是戰場。冇時間讓我慢條斯理地思考。失敗後最重要的是後續行動。
我重新提振精神,開始籌備下一步行動。
在戰場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情報。
有情報就能掌握敵人的戰力、鎖定士兵的所在地點、厘清軍隊的武裝。
光是知道情報,就能明白我方該用什麼樣的兵種以什麼程度迎敵。
一般來說,情報最好是在戰鬥開始前就取得。
如果知道這次會有襲擊,事前就能準備對策。
可惜的是我們冇有取得相關情報。相對地,襲擊者卻知道我們的情報。
這在情報戰中是不折不扣的敗北。遭受奇襲的我們在戰術麵與敗北無異。
不過,襲擊者錯估了一點。這點不存在於襲擊者的前提,將會成為致之於死地的疏失──那就是精靈術的存在。
「小翠,辛苦了。你先休息吧……然後,小藍,可以請你幫忙嗎?」
水之少女點頭迴應,表示理所當然。之後,她開心似地緊貼我的左手。青藍色的魔力從觸摸的指尖流入我的體內。
藍色魔力與我透明無色的魔力混合,如水麵的漣漪般往四周擴散。
流入體內的魔力量比以往還多。這是這場大雨帶來的副作用。精靈孕育魔力,魔力吸引精靈。彙集而成的魔力無處可去,最終形成更多的水顯現於世。在水的魔力聚集的位置,水精靈的力量得到進一步增強。
這點同樣可以套用在鄰近一帶最強的水精靈小藍身上。小藍的魔力散播到周圍的雨滴中。在這個精靈術引導下,我的意識滲透到了世界之中。
有種像在俯瞰地麵的奇妙感受。如果人有第六種感官的話,可能就是這種感覺吧。若想掌握空間,通常會用風精靈術。不過,在這個雨的世界中,有個精靈術淩駕風精靈術。
那就是水精靈術──〈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
這是用水認知世界的精靈術。周圍的水量越多,這個精靈術越能描繪出世界的細節。若要掌握現況,冇有比這更適合的精靈術。敵方的舉手投足、武器裝備、移動手段等情報經由精靈術直接灌進腦中。
「唔!」
過多的情報輛讓腦細胞頻頻叫苦。苦悶以疼痛的形式呈現,令我不禁扶額……但也多虧於此,大致掌握到現狀了。
我開始整理烙印在腦中的情報。
後方部隊的對手令人訝異,似乎是冒牌魔物和人類。這兩者竟然同時襲擊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不過是事實。也就是說,前一次冒牌魔物襲擊也是人類計畫的嗎?……可能性很高。
不知是好是壞,敵方看起來冇有秩序可言。襲擊者總是恣意行動。也因為這樣,我軍的後方部隊才應付得來。
有問題的是前方部隊。和後方的敵襲不同,對方的動作有條不紊。武器裝備也比襲擊後方的敵人高級。
奧斯伯特率領的第一中隊似乎深陷苦戰。在上次襲擊中分派士兵的影響如實體現在此刻。已經有大半數的士兵被撂倒。防線被攻破恐怕是時間的問題。
「白雪,我要去支援前方的部隊。」
「好的!」
我抓住白雪的手,用暗精靈術隱身。
藉助小翠的力量,我們在真正意義上隨風而行。我和白雪在冇人發現的狀況下抵達了目的地──離交戰地點有點距離的位置。我聚精會神觀察前線。
東邊境伯軍冒著傾盆大雨奮鬥。
不少士兵已經落馬,在泥濘中拚命揮舞著劍和長槍。
鎧甲沾滿泥巴,失去光澤。東邊境伯的騎兵隊被稱作首屈一指的強兵,即便如此,被人拖到地上、在暴雨中戰鬥,也免不了苦戰一場。戰場上四處可見屍體。人數減少的東邊境伯軍越來越難維持前線。現場呈現混戰狀態。
不用說,本該在這待命的步兵部隊當然不在。
透過剛纔的〈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的情報,我得知步兵部隊被困在橋的對麵進退兩難。
因為埃爾朵拉河暴漲,連接兩岸的橋處於不能過的狀態。現在過河根本是不要命。所以,無法期待他們過來支援。
我看著我軍戰鬥,煩惱下一步行動。敵我亂成一團,非常難掩護。
使用〈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能完美分辨敵我,但精靈術的效果大多都很粗略。想在這種混戰中避開我軍討伐敵軍,除非有神一般的本領,否則很困難。老實說,現在的我辦不到。
在我猶豫不決時,遠方出現敵軍後方部隊施展魔術的征兆。
那個魔術是剛纔也看過的〈大炎槍〉。要是再被那種魔術擊中,東邊境伯軍怕是會片甲不留。在我煩惱的每一分每一秒,戰況也在不斷變化。判斷必須迅速。這在戰場中很重要。經過片刻思考,最後我──
「算了,先動手再說。」
──放棄了思考。
「反正用不會死的程度奪走作戰能力就行了吧。」
現在想想,我對參加這次任務的軍人們冇有任何好感。
雖然可能會痛得要命,不過彆出人命就冇問題。於是我開始了詠唱。
範圍需要覆蓋整個戰場,同時又要不殺我方、製伏敵軍。若問有冇有這種方便的精靈術,我敢說幾乎冇有。
基本上,精靈術都是致命性高的術式。範圍寬廣的精靈術尤其如此,很難進行細部調整。不過,如果將威力壓低到極限,姑且還是有術式辦得到。
那就是〈冰精的大牢(Spiritus
aquae
magnus
glacies)〉。這個精靈術是我在約莫三年前白雪被綁架時使用的〈冰精的牢籠(Spiritus
aquae
glacies
cavea)〉的加強版。如果運氣不好,人有可能直接凍死。不過,要想平定敵我混雜的戰場,冇有比這更適合的術式。
我讓魔力延展至極限包覆戰場──發動了精靈術。
霎那間,世界陷入寂靜。
雨聲、風聲、乾戈聲、咆哮、慘叫,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曾是戰場的地點冇有生物活動。
我眯起眼睛,映入視野的是一片純白的世界。
舉著法杖意圖施展魔術的男子維持瞪大眼睛的狀態定在原地。
被精靈術瞬間降低的氣溫產生冰晶,雨滴凝固、碎裂,如雪花般紛飛。
這是一場不合時節的雪。尤其這個國家幾乎不下雪,這個銀白世界肯定顯得格外異常。
看到這樣奇異的景象,部隊長奧斯伯特目瞪口呆。
「……呼。」
戰鬥的聲音消失就表示成功奪走了敵方部隊全部的作戰能力。
我鬆了一口氣。
精靈術順利發動。我成功凍結了整個前線戰場。
順帶一提,因為部隊長奧斯伯特一直大喊,非常醒目,我有特彆注意彆讓術式傷到他。
奧斯伯特雖然愣了一段時間,不過冇多久就回神,對著倖免於難的部下迅速下指示、援救我軍。看到他的行動,讓我確信冇有凍住他果然是正確的。
再來交給剩下的部隊應該就行了吧。不過,要處理這種奮力敲打也文風不動的冰很費力就是了。接下來就請他們自己想辦法吧。
「再來去支援後方,看看艾莉西亞殿下的狀況吧。」
我深呼吸一下。頻繁使用精靈術對精神和**造成了很大的負擔。不過,我不能這樣就累倒。為了再次發動精靈術〈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我向小藍借用力量。
這時,我聽見原本在指揮部隊的奧斯伯特的聲音。
『水魔術師閣下!感謝你!』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我覺得不對勁。
正常而論,奧斯伯特講這種話可能是把我誤會成水魔術師。可是,他的口氣卻輕鬆得像在跟朋友聊天。雖然隻叫頭銜冇叫名字這點有點怪就是了。
該不會他認識哪個水魔術師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有必要調查一下這號人物。看到我的精靈術,他卻提到水魔術師。也就是說,對方可能能夠使用與精靈術匹敵的力量。對這樣一個危險存在冇有瞭解會很危險。
雖然也許隻是我想太多,但操作天候的精靈術被彈開是不爭的事實,無法斷言冇有這個可能性。之後還是稍加留意吧。得出結論後,我繼續專心發動精靈術。
◇ ◇ ◇
葛雷拉德不分敵我通通冰封的不久前。
艾莉西亞乘坐的馬車陷入進退不得的窘況。
原因很簡單。因為艾莉西亞的馬車無法動彈。
南北兩方遭到夾擊。麵對這個狀況,為了協助艾莉西亞逃跑,聖金騎士團采取的方針是從西側繞路。
在東邊境伯領地東部,連接南北的道路是主要道路,也是東邊境伯修繕的道路。雖說路上都是土石,好歹相對經過整頓。另一方麵,聖金騎士團選擇往西繞路。這條路幾乎無人整修,完全就是獸徑。
這項選擇的結果就是發生這樣的狀況。豪雨、惡劣的路況,加上至今為止的強行軍,讓馬車迎來了極限,艾莉西亞等人不得不停下腳步。
話雖如此,彆無選擇也是事實。南北都是戰場,東側是大森林。聖金騎士團的活路隻有西側路線。
「這台馬車似乎到極限了。」
「……有馬車能替代嗎?」
「……冇有。」
護衛騎士和卡莉娜的對話隔窗傳來。艾莉西亞聽得出對話的內容不樂觀。因為葛雷拉德而銷聲匿跡的不安如今再度現形。雨下不停的單調聲音莫名令人發毛。光是少了馬車行駛的嘈雜聲響,就讓周圍顯得分外安靜。
艾莉西亞抱緊身上的長袍。即使這樣,依然消除不了心中蔓延的不安。糾纏不休的焦躁感讓她渾身顫抖。烏雲仍舊冇有消失。
「艾莉西亞殿下,接下來捨棄馬車徒步逃跑吧。」
在艾莉西亞的麵前低頭如此提議的是聖金騎士團副團長卡莉娜。她的臉因不甘心而扭曲,將她的情緒表露無遺。
不過,聽過方纔的對話,艾莉西亞也無從置喙。
更何況,憑她一名十歲少女不可能想到改善狀況的策略。艾莉西亞唯一能做的隻有傾聽信賴對象的意見。
「知道了。」
「非常抱歉,一切都怪我不爭氣纔要勞煩到您……!」
「沒關係。」
艾莉西亞的話讓卡莉娜大受感動,深深鞠躬致意。艾莉西亞依著卡莉娜的指示離開馬車踏出外頭。一走下馬車,傾盆般的雨水便落在長袍上。艾莉西亞所踏足的獸徑幾乎泡水。水還甚至灌進腳上穿的皮靴,那股不適感使她皺起臉……從客觀來看,她的表情幾乎冇有變化就是了。
此時,艾莉西亞聽見雨聲中混雜著水花飛濺的聲音。聲音是從後方──從戰場的方向傳來的。
有人來了。艾莉西亞緊張得僵在原地。卡莉娜和周圍的騎士拔劍擺出架勢,護住艾莉西亞。結果,出現的是熟悉的鎧甲──聖金騎士團的騎士們。眼看出現的是友軍,艾莉西亞頓時放鬆下來。卡莉娜和其他騎士也是如此。現場氣氛緩和了幾分。
騎士們身上到處都有戰鬥的痕跡。鎧甲上殘留著遭受攻擊的損傷。一名男子穿過這群滿身泥濘的騎士,跑到艾莉西亞的麵前。
他裝備著聖金騎士團的象征──黃金鎧甲及紅披風。擁有此等裝備的人在聖金騎士團中隻有一個。
路卡斯‧雷恩,神殿騎士團的前副團長,騎士團中數一數二的強者。路卡斯脫掉頭盔,有一瞬間瞪圓了眼,隨後當場跪下。
「艾莉西亞殿下,幸好您平安無事。」
「……路卡斯也是,還好你冇事。」
對於艾莉西亞的慰勞,路卡斯敬禮致意。之後,他對一旁的卡莉娜搭話。
「卡莉娜?這是什麼情形?」
「是!我這就依序說明。首先,因為東邊境伯軍的怠慢,導致艾莉西亞殿下的馬車遭到破壞。之後我們改乘其他馬車嘗試脫離戰場,不料卻因路況惡劣而不得不拋棄馬車。接下來預定以無馬車的狀態繼續護衛。」
卡莉娜流利地回答。另一方麵,路卡斯皺眉以對。
「……馬車遭到破壞?」
「是!一切都是東邊境伯軍的怠慢──」
卡莉娜越說越激動,卻被路卡斯打斷。
「卡莉娜,馬車的護衛事項主要是托付給你,無關乎東邊境伯軍或其他人員。」
「這……」
「害艾莉西亞殿下陷入險境,單就這點而論,我們與東邊境伯軍同罪。即使馬車遭到破壞,殿下依然平安無事,我們應該感謝這份幸運,而非藉此責怪東邊境伯軍。」
「……」
卡莉娜陷入沉默無言以對,路卡斯小聲歎氣。
「卡莉娜,你去率領騎士團討伐敵人。」
「……護衛任務呢?」
「我會親自護衛艾莉西亞殿下。不用太多團員輔佐,大約五名就好。」
「隻有這樣冇問題嗎!?」
卡莉娜驚訝得兩眼發直。路卡斯微微點頭。
「目前在後方追趕我們的是魔物和人類的聯軍。尤其是魔物,數量眾多。東邊境伯的軍隊正在設法阻擋,不過冇多久就會追來。我們不該讓兵力閒置於此。最好儘量組織一支完整的部隊,一鼓作氣殲滅敵軍。」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路卡斯拍了一下卡莉娜的肩。
「卡莉娜,交給你囉。」
「是!……艾莉西亞殿下,我必定會完成使命的,請您保重。」
卡莉娜向艾莉西亞行了一禮,跨上馬背,開始統整騎士團的團員。
「那麼,艾莉西亞殿下,請您隨我同行。」
路卡斯向艾莉西亞伸手。壯年男性臉頰上特有的皺紋形成溫柔的微笑。
不知為何,艾莉西亞的不安逐漸增長。王國首屈一指的強者路卡斯負責護衛,這是非常值得放心的一件事。本該是這樣的。
有種不祥的預感。隻不過,艾莉西亞是戰鬥的門外漢,在這種狀況下無法對路卡斯提意見。十歲少女的知識和心態並不足以辦到這點。
猶豫片刻後,艾莉西亞握住了路卡斯的手。
◇ ◇ ◇
王都盧德西亞。
這是盧弗雷姆王國最大的都市,以昔日的英雄漢麗塔‧盧德西亞為名。這座國家中樞和尖端技術彙集的都市有許多市民生活。
即使天氣惡劣,熱鬨的氣氛也冇消退。
雨天中,餐廳的招牌女服務生從傍晚便張羅著開店事宜。
窮困的男子披著肮臟的長袍擋雨,逢人乞討。
吟遊詩人在商店街的屋簷下歌頌英雄。
豔麗的女性在花柳巷中攬客。
街上的喧囂聲此起彼落,遍佈整座都市。
在這樣熱鬨的王都盧德西亞中,有個氣勢非凡的建築物。
那就是──王城安德魯西亞,這個國家的盟主盧弗雷姆王室的居城。
這座聳立於王都的城堡居高臨下。城堡一隅的房間內有兩名男子。
其中一名是青年,澄澈藍眼和琥珀色頭髮為其特征。他的目光銳利,五官端正。不同於傲慢的容貌,他的表情蘊含著聰明伶俐的氣質。這名青年的名字是雷納德‧海斯‧盧弗雷姆,盧弗雷姆王國的第一王子。
另一名男子是穿著修士服的初老男性,名叫亨德利塔‧帕斯特雷‧貝雷特拉姆。他在王國中位居〈英雄教〉祭司一職,是除大祭司以外僅有四名的祭司之一。地位僅次於王族和大祭司的他是王國數一數二的權貴。
直到方纔,這兩名男子都在參加王國最高議會──「中央集會」。
「中央集會」是決定王的意向、下達命令的正式會議。
與會者有現任國王瓦倫丁‧拉茲維特‧裡耶庫斯‧盧弗雷姆、現任王妃和現階段擁有王位繼承權的第一王子,盧弗雷姆王國的〈英雄教〉大祭司和四祭司,分彆肩負王國東南西北的邊境伯,以及擔任要職的中央貴族。國家重要人物齊聚一堂、定期召開的這場集會,是談論國家去向決定最高決策的場合。
雷納德與亨德利塔同為著名權貴,其模樣卻呈現對比。
雷納德坐立難安,時而仰望窗外陰暗的天空,時而在室內踱步。相對地,亨德利塔則在優質的長椅上坐滿,喝著銀盃之中的飲品。
看亨德利塔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雷納德再也無法忍耐,決定向他搭話。
「你覺得阿諾德發現了嗎?」
雷納德如竊竊私語般詢問。亨德利塔立刻理解雷納德所指為何,微微搖頭。
「我想他大概不知情吧。」
雷納德的擔憂起因於他和亨德利塔的「計畫」。情報一旦泄漏出去,將會演變成嚴重威脅到兩人立場的事態。有彆於表麵上的態度,雷納德向來行事謹慎,這樣擔心可說是他的作風。
不過,亨德利塔認為他的憂慮隻是杞人憂天。
召開中央集會時,麵容顯老的東邊境伯儘管眉頭深鎖,仍然悠然處之。想到那副樣子,亨德利塔露出苦笑。
東邊境伯,阿諾德‧多萊‧馮‧諾讚第,年紀輕輕就繼承邊境伯的地位,憑藉出類拔萃的能力使東部領地蓬勃發展的傑出人物。論軍事和統治才能,他無疑是王國內屈指可數的存在。不過正因為年輕,亨德利塔知道他的能力有些偏頗。
「儘管他一直致力於諜報行動,依然無力觸及中央……估計是他忙著提防東邊接壤的聖公國和南方的小國聯邦,所以纔沒這種餘裕吧。目前他的力量並不足以察覺中央的企圖。」
地方領主對王權周遭的情形往往理解不深。畢竟在情報領域中,距離是最大的障礙。況且,所謂的邊境伯是事務繁忙的立場。一般而言,光是關注自身領地和鄰近國家就要費儘心力。阿諾德是有能力冇錯,隻是目前資曆尚淺,想必很難從遠方乾涉中央的糾紛。
話雖如此,再過十年恐怕就不是這樣了吧。亨德利塔冇將這話說出口,隻是再次喝了一口銀盃中的飲品。紅茶的芳醇香氣和苦味在嘴裡散開,爽口的風味流入喉嚨。這一口茶帶來幸福感。聖公國產的茶葉果然不同凡響。亨德利塔從容不迫地品茗。對於他這副樣子,雷納德拉長了臉。
「……是嗎?真是如此就好……」
雷納德回完這話,再次望向被雨打濕的窗戶。不過,他的身上散發著與回答完全相反的情感。亨德利塔感受到了近似不安的精神動搖。
亨德利塔小聲歎氣。雷納德活過的人生不及自身的一半,要求他泰然處之或許還是太苛刻了吧。儘管這樣,他就不能掩飾一下內心的動搖嗎?或許這也是那位公主出生造成的弊害吧。想到那雙可恨的黃金眼眸,亨德利塔皺了眉。
「……您畏縮了嗎?」
「……」
「您在後悔對自身的親妹妹下手嗎?」
「……冇有,冇那回事。我們本來就冇見過幾次麵,也冇說過幾次話。她死了我也無所謂。」
雷納德平淡迴應,話中冇有半點虛偽。從他身上反而感覺得到樂見其成的想法。這也是當然的。就是因為期望致艾莉西亞於死地,雷納德纔會和亨德利塔聯手。問了個蠢問題啊──亨德利塔心想。
這個國家的王位原則上都由正妃的長子繼承,不過,同個時代有英雄繼承者存在時要另當彆論。繼承王室血脈的英雄有王位繼承權。這是這個國家的慣例之一。事實上,在這個國家的曆史中,也曾發生金眼擁有者越過正妃的孩子即位的案例。對正妃的長子雷納德而言,第三公主是唯一威脅到他即位的存在。除掉公主應該值得慶幸,假如他會為此憂慮,亨德利塔肯定早就棄他於不顧了吧。
既然如此,雷納德在畏懼什麼?亨德利塔手抵下巴思考,這時雷納德誇張地聳了肩。
「我隻是在擔心會不會成功罷了。隻有這樣。」
「……冇什麼好擔心的吧?」東邊境伯的騎兵再厲害,在魔術之前也與嬰兒無異。能夠稱作最大威脅的阿諾德目前也在王都。就戰力層麵而論,不可能失敗纔是。」
貴族領主通常擁有優秀的魔術能力。以戰力來說是個威脅。假如第三公主的王族邊境訪問有阿諾德隨行,亨德利塔八成不會實行計畫。幸運的是,這次王族邊境訪問與中央集會的時間重疊。不僅如此,王族成員不知在想什麼,竟然做出指定那個禁忌之子擔任代表這種匪夷所思的決定。
據說那個禁忌之子不會使用魔術。雖然不是冇有欺瞞的可能性,不過隱瞞禁忌之子的情報對這個國家的國民並無益處。
換句話說,負責這次護衛的東邊境伯部隊處於無比容易掌控的狀況。除此之外,亨德利塔他們更是掌握了關於東邊境伯部隊和護衛路線的情報。對於早已滲透這個國家中樞的教會而言,想取得這種程度的情報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
亨德利塔揚起嘴角。現在的狀況完全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神替亨德利塔準備了能夠同時解決兩項擔憂的舞台。
這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亨德利塔不可能不把握這個狀況。
「阿諾德的事不需要擔心。部隊編製和護衛路線都在我們的掌控中。其中一個隱憂八成也被這場雨排除了。」
「……喔,這也是我想問的。先前我還半信半疑,冇想到真的喚來了風雨。而且雨是下在護衛地點附近吧?竟然連王都也會受到影響。到底是怎麼這樣大範圍改變天氣的?」
聽見雷納德這道疑問,亨德利塔淺淺一笑。
「容我保密,這是教會的秘術,類似魔術。」
「如果魔術辦得到這種事,早就樂得輕鬆了啦。」
雷納德對亨德利塔投以狐疑的眼神。不過,他似乎冇有追究的意思,輕聲歎了一口氣便在亨德利塔對麵的長椅坐下。
「不必擔心,靜靜等候自然會收到好訊息。無論阿諾德怎麼行動,勝敗都已成定局。」
亨德利塔將剩下的紅茶一飲而儘。為竄過鼻腔的幸福滋味莞爾的同時,他將銀盃放到木桌上。然後,往對麵抱胸的雷納德看去。
「比起阿諾德,我更建議您把心思放在北邊境伯身上」
「……北邊境伯嗎?」
「是的。阿諾德姑且不論,北邊境伯必須多加提防。長年擔任邊境伯不是說說而已。他對中央的狀況也知道不少。」
北邊境伯蓋歐克‧希亞‧馮‧愛德斯坦。
邊境伯中最棘手的人物就屬這個北邊境伯。迅速將父親拉下邊境伯的位置,長年治理北部領地,具備的經驗如煮透的紅茶深邃。玩弄權術的伎倆妙不可言,足以肩負王國與北方帝國的國境。唯一不順遂的隻有子嗣。生下的孩子都是女孩,過了好一段時間嫡男纔出生。出於這項因素,蓋歐克目前為孩子的事傷透腦筋,不過亨德利塔與他的關係並冇有親近到會談家務事。蓋歐克的名字突然出現,讓雷納德一臉訝異。
「我知道蓋歐克閣下能力出眾……不過,為何現在會提到他?」
「……因為他有可能乾涉這次王族邊境訪問。這次中央集會據說也是他提議召開的。」
「……目的是?」
「天曉得,我也不清楚。起碼可以確定與我們不同。」
如果蓋歐克真的介入,就會成為不容忽視的隱憂。什麼不怕就怕他深遠的謀略。萬一他的目的與亨德利塔衝突,他們的計畫很有可能會被阻撓。
「……這樣冇問題嗎?」
「……現在我們也無能為力。更何況,依我猜測,蓋歐克閣下的目的不是妨礙我們的計畫。」
「……也是,外人的生死在他眼裡無關緊要。」
「正是如此。」
亨德利塔舒一口氣,想滋潤乾渴的喉嚨,這纔想起茶杯已經空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啊。亨德利塔靜靜起身。
「……要走了嗎?」
「嗯,待太久引來懷疑也是自討冇趣。」
「……說得也是。」
「收到好訊息再見麵吧,容我告辭。」
行了最高級的禮後,亨德利塔離開房間。
窗外的日光泛著橙紅,滴落在街上的水聲仍無消失的跡象。
踩在紅色地毯上的亨德利塔仰望天空,小聲嘟噥。
「大祭司把英雄看得太重了。漢麗塔的話根本不需要一字一句遵守。」
就是這樣纔會多一個麻煩。過去聽到大祭司的決定──要留禁忌之子一命時,亨德利塔心中滿是焦躁。不過,這個麻煩也會在這次計畫中解決。
第三公主和禁忌之子。
啊啊,冇想到兩個目標會在遠離王都的位置相見。而且是在隻有菜鳥騎士團和脆弱的東邊境伯軍護衛的情況下見麵。
激動的情緒轉化為歡喜,令亨德利塔渾身顫抖。
神是存在的。這個世界的森羅萬象都是由那位尊貴的存在建構的。否則,不可能會出現這種天助我也的狀況。這是神準備的試煉。神都張羅到了這個地步,亨德利塔不會遲鈍到冇察覺他的意圖。
英雄什麼的無非是假象。賜予人類的奇蹟全是神的旨意。
亨德利塔確信自己的信仰纔是正確的。
神是這樣說的:汝當消滅人類之敵──擁有金眼之物。
這一晚將是她們最後的時光。起碼,這個時代應該不會再出現怪物主宰人類國家的情形。唯一的憂患是北邊境伯,不過那人一定也會設法解決。亨德利塔想到那位實力在神殿騎士中數一數二的男子,揚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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