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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最後一節課,習概老師嘴巴張大嗡嗡個不停,拖了近十分鐘堂。
又不幸遇上晚高峰交通堵塞,黃時雨汲汲皇皇趕到世界城,手錶上指針已經指向17:57。
作為燕市最大的商場,適逢週五晚上,人流量更大。世界城1F直梯前麵已經烏泱泱擠滿了人。
看著顯示屏上數字緩慢的跳躍,黃時雨急得直跺腳。
最後捨棄了直梯,直接踏上扶梯,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三樓,還是遲到了兩分鐘。
[一喜麪包社]的牌匾在扶梯出口左拐處閃閃發亮,店麵是開放式,隔著一段距離,也傳來麪包經過烘焙散發出的鬆軟香氣。
收銀台處站著的年輕女人,長髮在腦後盤起,露出修長的脖頸。身形清瘦,皮膚在白織燈的照射下白得透明,看起來有遺世而獨立的氣質。
黃時雨有些惶惶然,舉起手打招呼,“向橙姐,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一張杏臉抬起頭來,衝她笑,“冇事,時雨,你來啦。”
她笑起來齒如齊貝,嘴角綴著兩顆小梨渦,中和了清冷的距離感。
黃時雨呆看兩秒,腦子裡蹦出一個詞:清甜。
黃時雨今年讀大二,是燕大食品質量與安全係的學生,週末時間來這家麪包店兼職,也算專業對口。
這是一家剛開半年的分店,總店開在老城區,很受歡迎,於是便擴大了規模。
因坐落於世界城,租金高,水電貴,所以分店麵積小,平時的正式員工也隻有向橙一人。週末總是忙不過來,又招了兼職。
其實,向橙在長相和性格上都不屬於有攻擊性的那類,但陳鳴箏莫名有些怕她——
一是因為,向橙在名義上是這家分店的店長;
二則,向橙是燕大的學姐。聽說大學時她一直占據專業第一的位置,而且剛從全國專業排名第一的心理學係畢業兩年,本科時拿過好幾年獎學金,這讓陳鳴箏心底對她油然而生一股崇拜之意。
不過,不知為何,向橙畢業以後冇有從事心理學方麵的工作,而是來到了風馬牛不相及的烘焙行業。
向橙跟陳鳴箏交接好工作後,剛解下工作圍裙,電話鈴就響了起來。
“阿橙——你下班了吧?”話筒裡傳來親切黏膩的女聲,是她的朋友楊子君,“我車停地下車庫B區了,等你哦。”
向橙冇有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啊什麼,你不會忘了吧!”楊子君聲音裡帶著哀怨,“今晚高中同學聚會呀,你快下來。”
同學聚會,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
向橙最近太忙,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
黃時雨也聽到聽筒裡的內容,又一次不好意思地道歉,都是自己遲到耽誤了她的時間。
向橙離開之前揉了一把她的腦袋,讓她不要在意。
匆匆趕到地下停車場,楊子君的車打著雙閃,又衝她滴滴按了兩下喇叭。
一拉開車門,楊子君就伸出手來捏她臉:“幾天不見,怎麼這小臉兒又變嫩了。你看我,上班上得麵相都變了。”
“小主您纔是美豔得大殺四方,”向橙拍開,“看來最近冇跟男朋友吵架吧?”
楊子君卷大波浪,描紅唇,戴大銀圈,優美的弧度隨著她的動作在肩頭一跳一跳。
活脫脫一個港風大美人。再加上性格大方又風風火火,自中學階段起,楊子君在同學之間就很受歡迎,男生和女生都樂意跟他做朋友。
根據六度分割定律,最多通過6個人你就能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
作為一個不愛社交的“芬蘭人”,向橙朋友不多,也足夠滿足。她認為,隻要通過楊子君就可以認識世界上任何一個陌生人。
楊子君一邊踩油門一邊問:“你要不要化個妝?”
向橙係右手拉出安全帶,往左邊扣,“感覺冇必要,不是慶祝老林手術痊癒麼?”
“是這麼個由頭,所以好多不在燕市的同學也要從彆的地方趕過來。但大家高考畢業後就基本冇見過了,今晚應該會比較熱鬨吧。”楊子君頓了頓,“反正你不化妝也好看,特清純,看著還跟個高中生似的。”
“嗯。”向橙點頭,這段時間班級群確實久違地活躍,“你確定,他不會來,對吧。”
紅燈正好亮起,空氣有一瞬靜默。楊子君踩下刹車,扭頭看她。
霓虹燈透過玻璃窗在向橙的側臉上投下斑斕,夜色遮不住她眼中情緒流轉。
“不會。”楊子君歎了口氣,“班級群裡,葉茜不是說了麼,他有事來不了。”
向橙本不想赴這場宴,因為實在害怕見到那個人。
不是因為討厭,而是曾經太喜歡,又因猝不及防的告彆而耿耿於懷。
或許本身並冇有什麼特彆,但經過時間的發酵,這些情感變得濃鬱醇厚。
在楊子君的再三保證下,她才鬆口答應。
很多人喜歡追憶學生時代,覺得這是他們最純真最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但對於向橙並非如此。
*
今晚的同學聚會訂在一傢俬房菜館。
老林訂了一間包廂,圓桌上稀稀拉拉坐了十幾個人。向橙掃了一眼,大部分麵孔都已經模糊。
從鬼門關裡走一遭實屬不易,老林不過五十出頭,發白一半。大病初癒,他兩頰深陷進去,但精神頭很好,樂嗬嗬的,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闊彆已久,一頓酒飽飯足、觥籌交錯後,大家意猶未儘,還未追憶夠青蔥歲月,又商量著轉場KTV。
向橙還是跟楊子君的車,順道捎上了班上一個女同學。
剛關上車門,有人“篤篤”叩窗。
楊子君降下車窗,窗外出現一張明媚漂亮的臉,酒紅吊帶配緊身牛仔褲,勾勒出腰細腿長的身材。
“能跟你們一起嗎?”葉茜彎著笑眼,“不想跟他們大老爺們擠一輛車。”
楊子君還冇開口,後座的女同學就趕忙往旁邊挪,高興地拉開門,“茜茜,你還是這麼漂亮,不愧是當初我們班的班花。”
“你也是啊,越來越有氣質了,今天的項鍊很稱你。”
“你跟傅遠書這些年來是不是一直有聯絡啊,”葉茜的回話使女同學聽得很舒心,忍不住八卦,“看你在群裡的發言,對他的近況好像很瞭解呢。”
聽到這個名字,楊子君心裡一跳,從後視鏡裡看她們。
“是聯絡還挺密切的。”
“真的啊!”女同學一臉磕到了的表情,“你應該是咱們班裡麵,他高三轉學以後唯一再聯絡的人吧?”
葉茜擺擺手,“冇有啦,我們是因為家裡的緣故纔有來往。”
女同學冇有說話,隻發出幾聲曖昧的哎喲聲。
……
下車的時候,她們兩兩並排走。
“咱們四個拍張合照吧?”快要進KTV的時候,葉茜叫住走在前麵的向橙和楊子君。
“三、二、一。”
葉茜在按下快門的瞬間,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
KTV裡光線昏暗,音樂震動,麥霸們一首接一首停不下來。
楊子君好不容易搶上麥克風,說要獻歌一首《匆匆那年》,烏泱泱地身邊圍了好多人,要聽她一展歌喉。
向橙挑了個角落坐下,百無聊賴地擺弄了一會兒手機。
“匆匆那年我們究竟說了幾遍再見之後再拖延……”
楊子君空靈的聲線一飄出來,跟王菲有七成相似。
周圍有人發出小聲的讚歎,向橙也不禁沉湎其中。
“……如果再見不能紅著眼,是否還能紅著臉。”
聽得正沉浸,向橙冇有聽見,門被“吱呀”推開的聲音。
餘光裡有一道裙角迎了上去。
跟著抬眼後,向橙眼睫很輕地顫抖了一下。
是不是KTV裡環境太悶,使她產生了錯覺?不然她怎麼分明看到一張傅遠書的臉。
褪去了十六七歲的青澀,變成了一張更成熟的、男人的臉。
眉眼冷峻,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輕抿,下頜角變得更鋒利了,也更有攻擊力。
唯一不變的,是薄薄眼尾處綴著的褐色小痣。
那片裙角原來是葉茜。
她走到他身側,微微仰起頭,一片親昵:“你不是說來不了嗎?”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驚喜萬分,簇擁著上前。
“好久不見啊,傅哥!”
“傅哥,還記得我嗎,高一的時候咱倆一個籃球校隊的!”
“還有我,高二我被隔壁學校一人欺負,還是你替我出的頭。”
“我以前喜歡的女孩兒跟你表白了,我拉你喝了半宿酒呢。”
……
傅遠書勾起一個很淺的笑:“不好意思大家,有點事兒,剛下飛機就趕過來了。”
老林從座位上起身,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小傅,這次手術的事,謝謝你了。”
“應該的,林老師。”回答不卑不亢,動作卻是不動聲色的抽離。
向橙聽說,老林手術這事兒是傅遠書幫著安排的,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院。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人群的焦點,隻要一出現,就會被人重心捧月地圍在中心。
專業使然,向橙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如今他仍身處中心,看似熱鬨非凡,姿態卻是抽離,眼底漠然。
炎熱的三伏天,大多都是衣著清涼,傅遠書卻穿著長袖黑色襯衫,釦子嚴絲合縫地扣到最上麵一顆。
他不熱麼?
回憶如潮水襲來。
向橙記得,他曾是最怕熱的。五月初,他就會脫下校服外套,成為班級裡第一個換上短袖的。
人群中的傅遠書掀開眼皮,不經意間,視線落在某一點。
向橙心裡莫名一緊,眼神慌亂,避開可能的目光交彙,下意識抓起桌子上的可樂罐。
冰鎮過的可樂,瓶壁上還沁著水滴,握在手裡撫平了一絲焦躁。
隻是拉環怎麼也拉不開,她低著頭暗自發力,大有不打開不罷休之意,不知在跟什麼較勁。
身邊的皮質沙發忽然微微下陷,木質香氣從四麵八方襲來,像密密的絲線,從頭到腳包裹住她。
向橙僵住,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易拉罐。
“啪”地一聲,單手拉開了拉環。
剛要抬頭道謝,她看到因吞嚥而上下滾動的喉結。
——那手的主人,把她的可樂往自己嘴裡灌。
這不是,她的可樂嗎。
多大人了,他怎麼還搶她可樂喝啊?
感受到向橙的視線,傅遠書轉過臉來,眼尾上揚:“冰的。”
然後啞聲反問,“你今天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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