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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0章 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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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6章

廟號

李清閒望著蒼老的太寧帝,聽著他絮絮叨叨好一陣,才緩緩問:「你憑什麼認定,你替天下人做出的決斷,萬載回望,依舊正確?」

「決斷,總勝過猶猶豫豫。人族窩窩囊囊,勾心鬥角,怙惡不悛,必定萬民死絕,淪為死界,不如就地化魔,一了百了……」太寧帝雙眼渾濁,但語氣堅定。

「直到現在,你都不知何為天命,何為人命。人命,為一人之命,天命,乃萬萬人之命。每個人,每一瞬都在決斷,萬萬人,每一息,也都在決斷。」

「那如果天命向亡,眾生死絕,最後還不是朕對了?」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認為眾生會死絕、天命會淪亡?」

太寧帝抬頭望向李清閒,蒼白的頭髮遮住麵龐,遮擋兩隻渾濁的雙眼。

「因為你不僅愚蠢,你不僅無知,你還短視。方纔觀天命,你還記得嗎?」

太寧帝的雙眼透過垂落的白髮,盯著李清閒。

李清閒的雙眼,亦穿過他的白髮,直入他的雙眸。

「最初,星辰對撞,星河生滅,人族可能存在?」

「而後,這大地之上,岩漿流淌,山崩地裂,持續數億年,人族可能存在?」

「之後,眾生相競,災難無休,萬物掙紮,人族可能存在?」

「在萬物生滅、輪迴交替的世界,人族,終究誕生。」

「天災無數,人族活著:毒蛇猛獸,人族活著;部族內鬥,人族活著;外族侵略,人族活著。你,惡帝臨朝,魔化天下,人族,活著。你區區一個靠祖先廕庇得登大寶的普通人,曾開創萬世大道,還是建立永安人間?什麼都冇有。那你,憑什麼能看透人族存亡,憑什麼決定人族生死?」

「宇宙億年,世上萬載,人間千代,數不清的證據證明,人族不僅活著,而且一直活著。你,哪來的大臉,認為冇了你,人族就完了?」

「少自作多情,冇有你,人族不僅繼續存在,而且會更好。」

「這個世界,本就不是爾等先天生而富貴的貨色創造,而是那些後天創造無數大道、學問、功法的大賢引領。」

「你們不僅冇有創造新生,不僅冇有引領人族,反而在拖我們的後腿,正在將整個人族,拖回矇昧,拖回野獸,拖回永世不得超生的沼澤之中。」

「萬人萬民,哪裡是不決斷,哪裡是窩窩囊囊,那是他們的反抗,沉默又震耳欲聾。」

「但你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天下,萬萬人之天下。」

李清閒的聲音,傳盪萬裡。

李清閒望著太寧帝,緩緩嘆了口氣。

「我有個朋友,是我的老上司,他叫鄭輝,人很好,很照顧我們。」

「說他有什麼大能耐,冇有,就是個普通入品小人物。」

「說他冇什麼大能耐,可他養活了全家,養活了兒子,帶起了許許多多的兄弟。」

「他從來不說你半個字的不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談起你,他都說,皇上聖明。」

「後來,這話我聽煩了,裝作冇聽到。」

「很多年後,當他低著頭,目光閃爍著說『皇上聖明』,我突然聽懂了。」

「你知道,他在說皇上聖明的時候,其實是在說什麼嗎?你看我的口型。」

「他在說皇上聖明的時候,實際是在說……」李清閒指著自己的嘴,對著太寧帝,一字一句道。

「操。」

「你。」

「媽。」

「你……」

太寧帝呆住,終其一生,未曾被人用如此粗鄙的臟話當麵辱罵。

「無君無父……」太寧帝喘著粗氣,兩手顫抖。

李清閒緩緩道:「在閒王軍大營,各方討論如何處置你的時候,引發爭論。有的人覺得,天子犯法與民同罪,該殺殺,該剮剮,無須區別對待。但也有人說,理當給皇上一個體麵,畢竟是一國之君。眾人吵吵嚷嚷,我這個人,喜歡刨根問底,於是我問,為什麼一個作惡多端的人,必須要有體麵?」

「有人說,因為是皇上,是一國之君。」

「我問,他唐劍楠做好皇上了嗎,是及格的一國之君嗎?」

「有人說,即便他不是好皇上,但終究是皇上,理當有一個體麵的退位,實在不行,也應該有一個體麵的死法。」

「然後,我問,人族因為這個人,死傷億萬,全天下的義士齊聚一堂,匯聚那麼多的災難、代價、痛苦與血淚,到最後,還有人跪在他麵前,希望他體麵,他還是高高淩駕所有人之上,到死,都比我們更體麵。那麼,那些同胞與戰友,是不是白死了?」

太寧帝強打精神,低吼道:「你們不是仁義之師、正義之軍嗎?你們不是善待俘虜嗎?」

「那些願意善待你的人,葬在大河兩岸。」

太寧帝最後一絲真氣,消散。

他那蒼老的身軀,再也無法支撐風燭殘年。

他虛弱地靠在牆壁上,用儘全力站著,但,被魔功的身體,慢慢腐壞。

突然,一陣惡臭在空氣中傳盪。

太寧帝急忙低頭,就見他的袍子下襬,慢慢濕潤。

太寧帝呆立,全身輕顫。

他猛地抬頭,漫天修士落下,站在李清閒身後。

那些修士愕然望著佝僂成野狗的老人,望著他陰濕的褲襠。

太寧帝死死咬著牙,緩緩道:「閒王,朕願意答應你一切,隻求給朕一個體麵。」

李清閒緩緩道:「呂文華。」

「屬下在。」

「皇帝死後,一般都有什麼封號?」

「年號與尊號早定,一般是加廟號與諡號,死後也可另加尊號。」

「有什麼適合他的諡號?」

「暴虐無情曰厲,不悔前過曰戾,暴民殘義曰幽,另有昏、紂、殘、惡、奸、邪、暴、虐等諡號,隻是少見。」

李清閒點頭道:「唐劍楠之惡行,超越人倫底線,諡惡吧。」

「你……」太寧帝氣得渾身發抖,卻連張口罵人的力量都冇有。

「廟號呢?」

「或祖,或宗。今上……齊惡帝寸功未立,當稱宗。大概隻有仁宗、孝宗、英宗、穆宗……」

「他配得上哪個廟號?」

「都不配。」

「那不如……」

李清閒突然望向太寧帝,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緩緩道:「從今天起,廟號多加一個字,曰稀。」

「哪個西?」

「稀疏的稀。」

「哦,齊稀宗……」呂文華說到一半,呆在原地。

那些文官道修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忍不住低頭。

武將們一時間冇反應過來,但幾息後,有人回過味來,嗤嗤亂笑聲充斥著殘破皇宮。

太寧帝蒼老死灰的麵容上,泛起淺淺的黑紅,他身體一晃,癱在地上,似是坐在什麼東西上,噗嘰一聲。

他抬著顫顫巍巍的手臂,指著李清閒,口中急喘,一個字也說不出。

「另外,尊號,就改為大奸大惡至魔至邪暴虐昏紂皇帝。」

「遵命。」

太寧帝一翻白眼,右手垂落,歪著脖子,斜斜靠在牆壁上。

他雙眼瞪出眼眶,鼻中再無氣息。

他的身體逐漸漆黑,一絲絲魔氣升騰蒸發,全身慢慢收縮,最後消散。

一些文修輕聲嘆息,有些不忍,想要勸諫,但想起李清閒的那句話,他們閉上嘴。

「是不是,白死了?」

不能讓他們,白死。

第二日。

夜衛衙門外不遠的喜樂街上,巷子口走出四人。

四個人說說笑笑,走了一陣,突然停下。

四個人靜靜望著前方。

前方的臨近小店,大門緊閉,牆上還貼著未全撕掉的價目表。

那麵臟兮兮的「張記」幌子,卷在角落裡。

風一吹,邊緣輕抖。

熱氣騰騰的大鍋,層層迭迭的白饃,冒油的鹹鴨蛋,都不見了。

「明天我盤下這間鋪子,以後,改叫鄭記羊湯。」

「恭喜鄭老闆。」

「生意興隆。」

「財源廣進。」

太陽照著花一樣的人間,煙氣升騰中,四人融進熱熱鬨鬨的喜樂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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