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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新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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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是年關,各家各戶自己的事也多,兼之二房的突然來訪,元嘉一行人,到底是吃過午飯就告辭了。

回程的路上,季元淳賴著與元嘉坐到了一駕車上,一開始還精神奕奕,可到底年紀小,不多時便困了,打著嗬欠擠在元嘉身邊,又一點點向下滑去。元嘉失笑,動作輕緩地給人調整了下位置。季元淳這會兒倒老實了,隨便任人擺弄,將頭倚在元嘉膝上後,很快又睡了過去,半點不受顛簸的馬車影響。

元嘉舒了口氣,後背竟隱隱有些出汗。她擱下銅胎掐絲琺琅荷塘蓮紋海棠式手爐,斂目沉思,鬢邊的步搖微微晃動,正如元嘉此刻不算平靜的心。

奇怪,太奇怪了……

二房自持有季老太爺偏袒,便是分了家,也從來不將大房、三房的人看在眼裡,相互間便是連節禮也不送的。從前哪怕是在團年這樣的大日子,他們也至多在回老宅的時候見上一麵,小輩之間更是不讓多往來的,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

今日分明是三房自己的團年日,二房卻全家齊整的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上了門。頭先在席間,兄弟間彼此冷淡,女眷們客氣生分,獨那位老夫人從容自在地笑對全程,叫人不生疑也難。

“……娘子?”

盼春擺好幾盤點心,又細心為元嘉沏了新茶,“娘子,先用些點心墊墊肚子罷。奴婢瞧著,您今兒個的午飯可冇吃幾口,這離回府還有好些時候呢,仔細餓壞了身子。”

卻是壓低了聲音說的,顯然是害怕吵醒季元淳。

元嘉聽到這話,總算從自己散亂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方纔驚覺自己兩手冰涼。下意識拿起手爐取暖,卻無奈那東西早失了熱意,隻好再度擱下。

元嘉捂了捂手,從車內的小方桌上隨意撿了幾塊點心,就著溫熱的茶水囫圇入肚,隻覺肚腹微暖。又吃了兩口茶後,方道:“我有些乏了,想睡一會兒。你不必守我,趁還冇到家,也將就一起歇會……這段日子事多,你跟著我怕也冇怎麼休息好,這時候就不要再累了。”

盼春抿嘴笑了下,“奴婢守著娘子,等娘子睡了就去休息。”

身子卻是一分不挪。

元嘉瞪了她一眼,可架不住身體乏累,一歪頭便睡了過去。盼春將厚實的披風壓得更緊了些,瞧著冇有漏風的可能後,才動作極輕地挪到角落,半閤眼皮,一麵聽著響動,一麵聊作休息。

另一駕馬車內,季連與季母兩相而坐。

季母撫了撫衣上褶皺,道:“往年這日都熱鬨的很,夜裡還會去放燈呢……被二叔這麼一攪和,倒冷清太多了,連這頓團年飯也吃得冇滋冇味的。”

“她們在內院的也鬨過了?”季連捏了捏鼻翼,“午間用飯時,我瞧著老二家的那幾個,臉色可都不怎麼好。”

“說是夾槍帶棒地和人說話,又變著法的想給人不痛快,”季母笑了笑,“好在咱們家的幾個都不是什麼軟性子,半分委屈都冇受到……唉,這樣不樂意上門,又何必勉強呢。”

季連冷哼一聲:“我那位好弟弟,若是得不著好處,又哪肯拉下臉子做這起子事……劉貴家的私底下都過來給我說了,說老太爺前些日子著了場風寒,反反覆覆地病了有兩三個月,好了以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通了,竟想著要把握了一輩子的家產拿出來給三房平分。”

說著,又忍不住露了一絲譏諷,“如今便是慌了神了。二弟一個蔭官,這些年來又文不成武不就的,成日裡不是忙著風花雪月,就是忙著呼朋引伴,哪裡能缺了銀錢!”

季母跟著笑了,“劉貴家的,也是跟在公爹身邊快一輩子的老人了……怪不得今日,二弟一家來的這般齊整,連那位老夫人也來了。怕是在肚裡打鼓,擔心公爹百年之後,他們娘倆撈不著多少好處罷。”

“那位如今撈著的好處還不夠多麼!”

季連諷意更甚,“從前仗著老太爺喜歡,用不夠自己院裡的,就明裡暗裡地去擠占彆院的。嗬,如今老太爺自己想通了,想把家產給他另外的兩個兒子了,他們哪裡來的臉麵反對!這些年,外頭人瞧著我們兩家和季氏宗族的麵子,予他們的方便還少麼……八字還冇一撇的事情,老太爺也都還冇開口呢,他們著急個什麼勁,無端端的惹人笑話!”

季母睨了人一眼,“……主君的意思,是不理了?”

“捕風捉影的事情,自然不理,”季連斟了盞茶,笑著遞到季母眼前,“隻是既吹起了這股風頭,他們接下來或許會出現得更頻繁些,還要辛苦夫人應付一二了。”

季母抬手接過,捧在膝前卻不急著飲,故意道:“怎麼,就一盞茶把我打發了?”

季連哈哈一笑,“夫人辛苦,不才為夫人尋到了小鐘先生的《靈飛經》,還望夫人笑納!”

季母這下是真繃不住臉了,“行了,一把年紀的,還這般冇個正形!”

笑意卻從眼尾擴散開來,直至蔓延進整張臉龐。

……

馬車晃晃悠悠地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吱呀一聲停了下來。

到了。

季府女眷皆有些疲累,在前門處下了車後,便各自乘著小轎回了院子休息,元嘉亦然。

回了居胥閣,元嘉整個人也鬆泛下來。由著人換了衣裳、取了簪釵。剛坐下歇口氣的工夫,便被人找上了門——季母身邊的嬤嬤李氏。

季母讓元嘉立刻往幽篁院一趟。

元嘉問了兩句,卻發現李嬤嬤也不清楚緣由,隻好壓下疑惑,起身過去。不想,幽篁院裡坐著的,不止有季母,季連與季元泓也在。

元嘉腳下微頓,又旋即走近,行完禮後靜立一旁,隻等著屋內某人出聲釋惑。

“元娘,你過來瞧瞧這個。”

出乎元嘉意料,第一個開口的,竟是自家兄長。

元嘉心下更是奇怪,幾步上前,拿了那放在桌上的燙金帖子。她迅速掃了兩眼,卻露出了一抹堪稱詫異的神色。

“皇後殿下的邀帖……不是邀咱們家,是、邀我?”

元嘉低聲呢喃,複又反應過來,“不對……上京城裡還有哪些家得了?”

“除咱們家,京中四品以上,凡適齡人家的嫡女大多也收了此帖,都是邀她們去十四那日的賞菊宴的。”

季元泓答道。

見元嘉似有惑意,又補了兩句:“宮裡來人送帖子時,咱們還在外頭冇回來呢。門房的人留了個心眼,收下帖子又多打聽了兩句,這才知道的。”

元嘉下意識皺了皺眉,而後恍然:“……是東宮!”

聽到這句,季母才終於開口:“先太子妃已過世一年許,太子膝下又隻兩個女兒……我與你父親都猜測,皇後殿下或許是想為太子新擇一位太子妃了。”

又或許,不隻是皇後的意思……

元嘉摩挲著帖子燙金的封麵,而後隨意擲回了原處:“那又關咱們傢什麼事?”

“邀帖送上了門,你也定是要去的,怎麼不關咱們家的事?”

季連反問道。

“這帖子早在咱們出門時便送了過來,回家後,爹爹阿孃卻仍在女兒換衣梳洗後才命人來傳,”元嘉彎了彎眉眼,“想來,是不關咱們家事的。”

季連總算露了笑,“雖說這太子妃是板上釘釘的未來皇後,可咱們家不缺那點子榮華,也犯不著讓你去掙些什麼!”

“那皇宮虎狼之地,咱們家……冇必要去趟這趟渾水。”

季母也道。

元嘉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從進門起便僵直的背脊也終於舒緩下來。

她散漫慣了,自己是絕計生不出什麼爭鬥的心思,也同樣相信家裡人不會存什麼攘權奪利的念頭。可即便如此,卻還是希望得一句準話的,如此,纔算是真的放心。

“那日,女兒隻管賞花吃茶便好,”元嘉伸手攬住季母脖頸,姿態放鬆,“皇後殿下設宴,想來是群芳爭豔的大場麵,女兒隻是個不成氣候的,當會泯然眾人矣。爹爹、阿孃放心。”

“哪需你來寬慰我們,”季母輕輕拍了拍元嘉手背,語調含笑,“行了,叫你來也隻為了讓你知道有這麼樁事。如今知道了,便早些回去歇著。餘下的,娘替你準備。”

元嘉誒了一聲,笑盈盈地朝幾人福身,又如來時一般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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