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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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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顧清淮,眉眼輪廓依舊乾淨到冷淡,隻不過當他彎腰附到她耳邊、聲線溫柔得不像話:“我隻覺得你可愛。”

第16章

眼下,鍾意打洞似的撅著屁股把臉埋到枕頭裏,腦袋裏悠悠迴盪著《鐵窗淚》的動人旋律。

葉錚拍的小視頻過於生動,她甚至能跟著調子想起自己的每個細微表情每個動作,尤其是含情脈脈坐到顧清淮身邊的那一段,簡直像是被雕刻在她的大腦皮層上,要伴隨她終生。

顧清淮有句話可能真的說的冇錯,她應該去醫院的1103看看精神科。

拯救失足美人道阻且長,現在她竟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搭進去了……

中午,鍾意被一個電話叫回醫院,晚上去急診輪轉值班。

在外科工作的女醫生,往往要付出男醫生幾倍的努力,但依舊避免不了潛移默化中存在的性別歧視,在日複一日手術、查房、寫病曆的職業生涯中,鍾意早就不把自己當個女孩子看了。

有時候急診手術到淩晨十二點,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她也照常上班,連軸轉36個小時並不是稀罕事。鍾意換了衣服到急診,白大褂穿在身上,她從鍾意變成醫生,一下子變得無所畏懼。

在急診,你能看到受傷的警察,看到手銬蒙著衣服的犯人,看到各種突發病症……這裏的人間百態直白而殘忍,儘是觸目驚心的紅,和腳步匆匆的白。

天邊慢慢變了顏色,從暖黃橘調一點點變成深藍,繁星亮起,聖誕節最熱鬨的時刻到來。

鍾意手伸到身後錘了錘腰,她下午一點到醫院,忙到晚上十點腳不沾地,連口水都冇喝上。

與此同時,市局燈火通明,禁毒支隊會議室裏所有人麵孔冷峻,正在等待一個電話。

手機螢幕亮起,所有人神經緊繃到極致,顧清淮眉梢微抬:“來了。”

他今天的身份是“六哥”,他要用這個身份,以進“貨”為由,引毒販現身。

如今他們緝毒警雖不至於常去販毒團夥內部臥底,但有時形勢所迫,冒著生命危險去和亡命之徒做交易,也是會有的事情。

顧清淮黑色碎髮隨意揉了幾把,顯出幾分和他本人完全不符合的桀驁張揚,警服換下來,換成黑色衝鋒衣軍綠長褲,腳蹬一雙黑色軍靴。

從槍庫領回來的槍拎在冷白指尖,讓人想起上世紀港片裏的少年殺手,冷淡、俊美而漫不經心,卻又格外勾人,讓人忍不住想要和他共赴天涯。

晚上九點,顧清淮抵達交易地點,一眾同事埋伏四周伺機而動。汽車引擎聲剮蹭耳膜,刺眼車燈亮起,風吹過枯草捲起黃沙,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上衣口袋裏有一把已經拉栓上膛的槍,與劍拔弩張的氣氛不同的是,他整個人放鬆且閒散,懶懶靠在黑色越野車旁,嘴裏叼了根菸卻冇有點,淡淡撩起眼皮:“貨帶來了嗎?”

那氣場比大佬還大佬,讓人不寒而栗,不疑有他。

毒販矮胖,一雙逗號似的小眼睛精光畢現,用一口口音濃重的南方話說道:“得錢先到賬才能交貨啊。”

顧清淮煙夾在修長白皙的手指,嘴角輕扯,用同樣的南方方言回道:“冇有問題。”

毒販眼睛一亮,徑直走過去打開後備箱車蓋,顧清淮打了個手勢:“把現金拿過來。”

下一秒,毒販等來的卻不是現金,而是從四麵八方圍上來的緝毒警察。

毒販試圖棄車逃跑,被顧清淮鉗製住手肘別到身後。亡命徒自知難以逃脫從兜裏掏出一把匕首朝著身後猛地紮去,皮肉綻開的聲音讓他露出滿足而詭異的笑意。黏膩鮮血把下過雪的土地染了顏色,從鮮紅到暗紅。

顧清淮隻見眼前閃過金屬銀光,緊接著手臂傳來模糊又遙遠的刺痛。無暇顧及,壓頸別肘上手銬,人贓俱獲。

等到上了車,借車燈一看,所有人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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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鬨鬨嚷嚷,痛苦叫聲不絕於耳,眼前都是飛快閃過的人影和躺在病床上的病人,鮮血淋漓的傷口印在視網膜,鍾意的腳步一刻不停。

冥冥之中似乎有感應,那個靜默的黑色身影就這樣猝不及防落入眼簾。那麽多的病人、醫生、護士中,她偏偏一眼就看見了他。

顧清淮垂著頭坐在病床上,黑髮微微遮住眉眼,表情淡漠,嘴角微微向下,和身邊猙獰喊叫的人形成鮮明對比,甚至安靜到乖巧的地步。

鍾意不敢相信他會出現在這裏,試探著喊了他一聲。他抬眼看過來,動作似有半秒遲緩,臉上空白,隻有一雙眼睛是攝人心神的明亮。

她走近了,剛要問問他怎麽了,卻先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再垂眼去看,他的黑色外套被劃爛,那塊布料已經呈現更為濃稠的顏色。

鍾意每天要見很多病人,要跟很多台手術。

作為一名外科醫生,麵對傷口想的永遠都是如何治療。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像是一個第一次見到受傷血肉的醫學生,腦袋似乎無法思考,隻有手憑藉著肌肉記憶,已經先於意識小心翼翼扯下他的外套,露出那道完整的從上臂到手肘的傷痕。

如果傷口偏移一寸就是手臂動脈,如果傷口再深一厘米後果不堪設想。

她冇有時間也不可能有時間留給自己處理不該有的情緒,更顧不上問他是怎麽受傷的。

傷口比她想象得要深,傷口邊緣整齊平滑,是被鋒利的刀刃直接劃了一刀。

臂叢神經麻醉,清理傷口,鍾意手下的每一個步驟都很穩,每一個步驟都小心翼翼,明明現在的顧清淮已經冇有痛感,可她滿腦袋都是:

不要弄疼他。

顧清淮那張英俊到冷淡的臉上,依舊冇有什麽表情,就好像那隻手臂不是他的一樣。似乎是無聊,他的視線慢慢落在身側幫他清創縫合的鍾意身上。

她穿著白大褂,原來這件衣服並不是純白,上麵有斑駁的痕跡,或是血汙、或是藥水難以洗掉,她戴著淡藍色醫用口罩,醫院的燈光冇有一絲溫度,可她低垂的眉眼柔軟乖順。

顧清淮移開視線,冷汗從額角滲出,頭髮和眉毛是墨一般的黑。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一聲悶悶的“好了”。軟糯的聲線,如釋重負,似有不忍,她說話的語氣和她剛纔的專注嚴肅截然相反,尾音在輕輕發顫。

顧清淮:“謝了。”

麵前的小醫生,白大褂上又多了一道血跡,是來自他身上的。她耷拉著腦袋站在他麵前,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不見平日裏的半分活潑,挺翹的鼻尖都是細密汗珠。

當從醫生的角色裏退出來,鍾意突然覺得很難過。

胸口有一朵吸飽水汽的雲,迅速膨脹,烏雲壓在心尖,呼吸都變沉重。

她心裏有麵對病人不該有的情緒,心在跟著針腳一抽一抽地絞痛,無法忽視。

可能是因為受傷的顧清淮冇辦法再冷著他那張不高興的拽臉,乖巧無辜且大隻。

可能是因為短短的相處讓她發現顧清淮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這樣的人身上不應該出現一道這樣的傷口。

也可能是,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喜歡他一點點,隻是在此之前她忙著逼自己下頭,完全冇有意識到。

“怎麽了。”顧清淮開口,聲音已經不像平時清潤,疲憊無所遁形,甚至有些低啞。

他的聲音很好聽,不刻意冷著臉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近乎錯覺的溫柔,讓她的委屈齊齊上湧,眼眶無可救藥熱起來。

“怎麽受的傷?”鍾意直視他的眼睛。

顧清淮看見她的睫毛輕顫,放輕了聲音:“工作。”

鍾意那顆滾燙的躁動的心慢慢冷下來,她看著那道自己親手縫合的傷口,眼底的水汽開始蔓延:“那你為什麽不跑?”

顧清淮俊臉清冷如常,點滴掛起,針紮入他手背的青色血管。可他除因失血受傷臉色近乎病態的蒼白,完全不像個病人。

警校七年,禁毒學了七年,課本裏冇有一句話教你逃跑;從警五百多個日日夜夜,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走刀尖之上,痛過、傷過、跌倒過、瀕死過,無數次迎著亡命徒黑洞洞的槍口而上,冇有一刻有過逃跑的念頭。

可當對上鍾意的眼睛,他的聲音卻軟下來:“不可以。”

鍾意從冇想到有一天自己要為顧清淮清創縫合。

那道傷口過於猙獰,那刀砍下來的時候又是怎樣的殘酷?

他該有多疼啊……

如果禁毒支隊的各位在現場,肯定要嘲笑鍾意冇有見識。

對於顧清淮來說,這麽一道工工整整的刀傷能算什麽呢?

你見過被毒販汽車拖行的顧清淮嗎?

你見過手無寸鐵被毒販一槍擊中的顧清淮嗎?

你見過滿臉血汙拎著槍從閻王殿殺回來的顧清淮嗎?

鍾意:“報警了嗎?壞人被抓起來了嗎?”

顧清淮應了聲,表情稀鬆平常,見怪不怪。

一時之間相對無言。

鍾意深吸口氣,努力彎起嘴角喊他:“顧清淮。”

“嗯。”他目光清澈,乾乾淨淨看著她。

“換份工作好不好?”

她想笑,可是鼻腔泛酸,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這明明不是她一個普通租客該說的事情,不是她一個醫生應該該管的事情。

可是這個瞬間,她抱有一絲不該有的期待,剔透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他。

顧清淮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從未跟人提及過自己的過去,可是現在,麵對這個紅了眼睛的小姑娘,他第一次低聲開口:“我就隻會這個。”

那些日子如今想起來都是血腥氣,頭頂蒼穹黑而冇有儘頭,深山叢林把人牢牢捆住。

他在那些不正經的酒吧、夜場打工,抓住蛛絲馬跡舉報毒販,為了拿到公安局的“特情”獎金用來交學費,瘋了一樣賺錢,想要好好學習,想要好好活著。

和亡命之徒斡旋,受傷也毫不在乎,最後敷錯草藥,整條腿發炎疼得不敢走路。一瘸一拐想要走出大山,好在他這條破命很硬,剛好遇到來山裏義診的醫生。再晚一點,就要殘廢了。

鍾意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攥起,比起顧清淮冇有好到哪裏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顧清淮:“十幾歲,高中。”

酸澀從心底蔓延至骨頭縫,鍾意努力壓下想哭的衝動:“你的爸爸媽媽不管你嗎?”

“他們都走了,”顧清淮神情淡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冇有錢。”

他說完,她便冇有了聲音。

等他想要去看,已經有人喊她:“鍾意,過來搭把手!”

鍾意應了聲,轉過身的時候眼淚毫無預兆掉下來。

手背蹭過眼睛,深吸口氣,她就又是那個無堅不摧的外科醫生。

冷白燈光兜頭而下,顧清淮看著她走遠。

怎麽換上那身衣服,她就變得如此勇敢。

隻是,麵對自己冷言冷語、找房子遇到壞人都冇有哭的小姑娘。

現在是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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