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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第12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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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名狀,斷己後路,以達誠申信,表赤膽忠肝,效犬馬之誠。

賓客徑自回了茶室,透過木紗門可見他在案前提筆落字。

他能寫得出一手好字,他的小篆筆筆中鋒,直如玉柱,弧如曲鐵,猶夫千均強弩,萬石洪鐘,小七的小篆就是他一筆一劃教出來的。

而今這小篆一筆一劃地落下來,落一筆便能定一人的生死。

料峭的風使她陡然生寒,你瞧啊,眼下的蘭台活似個閻羅大殿。

這投名狀,即是生死簿。

那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的魏公子執著生死簿,一滴鬆煙墨落下,便叫人骨化形銷,巢傾卵覆。

那輕裘緩帶昂藏八尺的燕公子就似那十殿閻君,金口一開,頃刻就叫人魂飛魄散,神滅形消。

賓客起身,將竹簡交到了主人手中,“楚人在薊城的細作。”

是了,魏公子的投名狀一旦公之於諸國,魏楚再不能結盟了。

主人眸光輕掃,“隻有三人。”

賓客笑道,“三人,便是三條線,這三條線能釣出多少魚來,看的是蘭台公子的本事。”

主人亦笑,將竹簡往空中一拋,“召中郎將。”

候在暗處的虎賁軍即刻閃身出來,穩穩地接住了竹簡,“末將領命!”

賓客笑道,“蘭台的家事,初該迴避了。”

主人亦笑,“不急,待查證屬實,用我王青蓋車親自送你。”

既如此,賓客不再催促,也不再急著走。

這虎賁軍將將抬步往外走去,便見裴孝廉帶人押著阿拉珠疾疾進了庭院。

那莽夫道,“公子!羌夫人已帶來!”

小七抬眸望去,見阿拉珠一身銀白的長袍衣冠整齊,她已在為自己的阿翁守孝了罷?

哦,她穿的是曲裾深衣。

公子許瞻極不喜歡那羌人的打扮,她果然便不再穿那大紅的胡服,手腕腳踝也不再戴那一串串的鈴鐺。

若不然,早在庭院之外,便該聽見那細細碎碎的銀鈴鐺清清脆脆地響起了。

哦,你再看,她指間的子母綠戒指還仍在佩戴著,若不是果真愛極了這稀世珍寶的模樣,便還仍存著做王後的心思罷?

可你瞧那一張俏臉,從前有多麼紅潤,如今便有多麼蒼白。

你瞧那一雙眼下的烏青,顯然這一兩夜都不曾安枕。

何止阿拉珠,蘭台的人誰又安枕過呢?

就連西林苑的狼犬也冇有一刻是消停下來的。

這莽夫膽大心細,不但押來了阿拉珠,連醫官都一同帶來了。

如今阿拉珠端端正正地立在院中,問道,“推公主表妹的人,大公子查出來了?”

冇有,這一夜過去,也冇有一個確切的說法,但大抵與魏宮是脫不開乾係的。

不是魏公子,便是魏夫人。

阿拉珠是有七竅玲瓏心的聰明人,在北羌暴動的節骨眼上,她能安穩地做個蘭台夫人已是求之不得,又怎會用羌人引火燒身呐?

但就是這般明顯的事,與小周後血祭相比,與搜剿細作網相比,與肅反鋤奸相比,反倒是顯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蘭台的主人兀自在廊下負手立著,去歲的積雪也依舊沿著瓦當滴落下來,小七的膝頭已被這濺起的水珠濕了個透,三月初的東方逐漸冒出微紅的霞光,金烏卻遲遲不曾躍起。

那人不答她的話,卻問起了彆的,“你母親從前可與你提起過‘血咒’的事?”

阿拉珠搖頭,“不曾提起。”

那人笑問,“你母親的事,你可知道?”

阿拉珠雙手攥著,“母親有什麼事?”

那人笑意斂去,“你母親下了血咒,咒萬福宮,咒我,咒燕國。”

阿拉珠眸中慌亂,就要往前來,倏然身子一頓,那莽夫已用刀柄抵住了她的腰身,迫得她不敢向前,“母親怎會做這樣的事?”

廊下的人不言。

阿拉珠又道,“怪力亂神,大公子也信?”

那人不屑與她多說什麼,也不屑於與她分辨羌人的天神到底是不是真,隻是聲音沉著,“阿拉珠,取你的血一用。”

醫官聞言已垂頭幾步上前來,阿拉珠怒喝一聲,“誰敢來!”

醫官愕而止步,不敢再往前。

裴孝廉冷笑連連,蒼啷一聲,拔出了大刀,“羌人大膽,連公子之命都敢違逆!”

裴孝廉一拔刀,另幾個虎賁軍也虎視眈眈地拔出了刀來。

你瞧,先前羌人在蘭台橫行霸道,夜夜都是胡笳牧歌,阿拉珠仗著老小羌王與大營的十萬兵馬,是連公子都不得不讓三分的未來王後。

而今,連裴孝廉都敢當麵拔刀了。

可見北羌大廈已傾,阿拉珠也是勢窮力竭,覆水難收了。

廊下的人神色不定,冇有說話。

不曾輕斥一句,連句場麵上的話都冇有說。

不說話,便是什麼都說了。

裴孝廉已扼住了阿拉珠的手腕,掀起了寬大的袍袖,朝那醫官命道,“取血!”

阿拉珠胸口起伏,眼裡迸淚,她大抵是冇有想過不過才幾日的工夫,自己怎麼竟就落到了這般境地。她問,“表哥,我做錯了什麼?”

廊下的人眸光淡淡,仍舊不曾開口。

於這件事上,阿拉珠也許冇有什麼錯,但大周後又何曾做錯了什麼?

在這修羅場裡,還問什麼對錯,贏的人不必問,問對錯本就是弱者所為。

那皓腕在大亮的天光裡泛著潔白的光澤,忽地細小的利刃劃去,繼而是一聲痛呼低吟。

皓腕平添了一道血痕,旋即一股殷紅的血穿透皮肉,沿著刀痕汩汩往外冒了出來,冒出來又往下淌去,全都淌進了醫官的小瓷瓶裡。

那佩戴了祖母綠的手止不住地顫著,顫得不成樣子,阿拉珠含著淚哭,她的哭聲亦打著顫兒,“夫妻一場.......大公子的心......真是狠啊!”

可一場充滿了算計的政治聯姻,又算得上什麼夫妻呢?

公子許瞻為的是北羌的兵馬,北羌圖的卻是燕國的天下。

原本親上加親,如今卻成了怨家債主,如同寇仇。

可你要說,公子許瞻是一個心狠的人嗎?

這大亂世道,心慈手軟的人早就成了塚中枯骨,還能成什麼大事。

簷上的雪水一滴一滴地濺著,瓷瓶裡的血水也一滴一滴地淌著,阿拉珠的臉比初時也益發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風穿透了濕漉漉裙袍,一雙膝頭當真涼啊。小七惘然若失,到底說不清此時的阿拉珠與暴室裡的姚小七,誰比誰有幸幾分,誰又比誰更可憐一些。

瓷瓶裡的血滿了,醫官小心置嚴實了,留一人簡單為阿拉珠包紮,另一人將瓷瓶塞進懷中,急忙忙拜彆了蘭台主人,風火火地往燕宮趕去了。

阿拉珠昏沉沉地癱倒在一旁,一雙眼睛含著淚,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東方的早霞更盛了幾分,那蒼白無人色的臉竟也映得滿麵紅光。

西林苑的青狼不再乾嚎,獵犬還聞著人聲此起彼伏地吠叫。又聞車輪聲響,馬蹄聲近,寺人躬身垂頭先一步奔進了院中,恭恭敬敬地稟道,“公子,桂宮娘娘這就到了。”

那癱在地上的羌夫人好似這纔回過神來,哀慼戚抬頭問道,“珠珠身子不適,想回去躺一躺,表哥......表哥疼疼珠珠吧......”

那人漠然,聲中無一絲表兄妹的情分,“事關北羌,你也聽一聽。”

那羌夫人木然失神,卻再冇了什麼辦法,不過是掩麵低泣,行哀乞憐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是了,還行什麼哀,乞什麼憐,不過是自輕自賤,自取其辱罷了。

外頭車聲一停,衛太後便來了。

小七已有許久不曾見過她了,那年老的婦人在北苑獨居了一月之久,再冇了去歲那雍容華貴的模樣,發白了,人瘦了,就好似一株老樹,倏倏然就乾枯萎縮了。

廊下的主人不曾上前,隻微微俯身淺施了一禮,“北苑的宮人不儘心,祖母老了許多。”

衛太後笑歎一聲,“人總要老的,吾活到了這個年紀,這人情世態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什麼也都看開了。”

廊下的主人無聲地打量著桂宮來人,“有件事要問一問祖母。”

衛太後笑道,“吾知今日來蘭台是什麼事,吾也一直在等,等了一月之久了。”

廊下的主人眸光幽深,一眼望不見底,“祖母請說。”

昔日的光彩又在那老婦人麵上重現,“遠矚,你是人中之龍,祖母以為你早該發現了。”

廊下的人冇有出聲。

庭中的老婦人指間早就冇了戒指玉飾,但她依舊抬起了手來。

那一雙手原本養尊處優,即便上了年紀依然珠圓玉潤,而今在彤紅的霞光下愈發似一張蒼老的樹皮。

哦,這一舉動當真眼熟呐。

小七記得,最後一回見衛太後是在桂宮大殿,那時的衛太後穿著一身孝布素袍立在殿門,那時的衛太後亦是這般抬起手來,那保養極好的柔荑有四五隻戒指,在大紅宮燈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那時小七不知衛太後到底在看什麼,是在回顧她那不平的一生,還是在貪戀那不保的富貴,隻記得山寒水冷,那夜的桂宮靜夜沉沉,一片蕭索。

這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真相,竟叫公子許瞻都不曾勘破?

聽那老婦人發出了一聲複雜的慨歎,“吾送給嘉福一枚戒指。”

是了,是有這樣的一枚紅寶石戒指。衛太後曾親自戴在了她的手上,說什麼,“你像吾年輕的時候。”

還說什麼,“但願你不必如吾一般。”

如今那戒指早不知去了哪裡,就似不知她的璽紱與玉環到底去了哪裡一樣。

廊下的人神色不明,庭中的老婦人又歎,“那戒指與她的身份毫不匹配,遠矚,你瞧瞧自己身邊的人,是誰也有一枚與自己身份並不匹配的戒指?”

小七恍然,是阿拉珠。

阿拉珠有一枚子母綠戒指,那象征著燕國王後身份的戒指,如今仍在她的手上。

小七見阿拉珠麵如死灰,驟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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